《閱微草堂筆記·施舍之爭》“景州申君學坤，謙居先生子也”原文與翻譯

景州申君學坤，謙居先生子也。景州人申學坤，是申謙居先生之子。

純厚樸拙，不墜家風，信道學甚篤。為人純良厚道，質(zhì)樸率真，不失家傳的風尚，他相信道學很是深摯。

嘗謂從兄懋園曰：“曩在某寺，見僧以福田誘財物，供酒肉資。因著一論，戒勿施舍。曾經(jīng)對堂兄懋園說：“從前在某寺廟，見一僧用勸人從善以得福田的辦法誘騙財物，吃喝揮霍，因而寫了一篇文章，勸誡別人不要向僧人施舍。

夜夢一神，似彼教所謂伽藍者，夜里夢見一位神，像是佛教所說的伽藍，

與余侃侃爭曰：“君勿爾也，以佛法論，廣大慈悲，萬物平等。神與我侃侃爭辯說：‘您不要這樣。以佛法而論，佛門廣大慈悲，使萬物平等。

彼僧尼非萬物之一耶?施食及于鳥鳶，愛惜及于蟲鼠，欲其生也。那些僧尼不也是萬物之一嗎?施食物給那些鳥類，以對蟲鼠加以保護，是為了讓它們生存下去。

此輩藉施舍以生，君必使之饑而死，曾視之不若鳥鳶蟲鼠耶?其間破壞戒律，自墮泥犁者，誠比比皆是。僧尼們憑借施舍而生存，您卻一定要讓他們饑餓而死，不是把他們看得連鳥獸蟲鼠都不如了嗎?僧尼之中，破壞戒律、自墮泥淖的，當然隨處都有。

然因有梟鳥，而盡戕羽族;因有破鏡，而盡戕獸類，有是理耶?以世法論，田不足授，不能不使百姓自謀食。但是因為有梟鳥——食母的惡鳥就殺盡鳥類，因為有破獍——食父的惡獸就滅絕所有獸類，哪有這種道理呢?以世法而論，田地不足以分給每個人，不能不叫百姓自謀生路。

彼僧尼亦百姓之一種，募化亦謀食之一道耳。那些僧尼也是百姓之一，他們募捐化緣也是謀生的一種手段。

必以其不耕不織為蠹國耗民，彼不耕不織而蠹國耗民者，獨僧尼耶?君何不一一著論禁之也?如果非得認為僧尼不耕不織就是害國耗民的話，那么不耕不織而害國耗民的人何止僧尼呢?您為何不一一寫文章禁止他們?

且天下之大，此輩豈止數(shù)十萬。一旦絕其衣食來源，羸弱者轉(zhuǎn)乎溝壑，姑勿具論;桀黠者鋌而走險，君何以善其后耶?況且天下之大，這類人豈止數(shù)十萬。一旦斷了他們衣食的來源，體弱的將會填埋溝壑之中，這暫且不說;兇惡狡猾的人則鋌而走險，您將怎樣收拾局面?

昌黎辟佛，尚曰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yǎng)。韓愈排斥佛教，但是還說鰥寡孤獨廢疾者可以養(yǎng)起來。

君無策以養(yǎng)，而徒其朘其生，豈但非佛意，恐亦非孔孟意也。駟不及舌，君其圖之。’您沒有辦法養(yǎng)民，卻只是剝奪他們的生路，這不僅不符合佛義，也不符合孔孟之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您反復思考這個道理。’

余夢中欲與辨，倏然已覺。其語歷歷可憶。公以所論為何如?”我在夢中想要和他爭辯，忽然已經(jīng)醒來，那人的話歷歷在耳。您認為他這番議論如何?”

懋園沉思良久曰：“君所持者正，彼所見者大。然人情所向，‘匪今斯今’豈君一論所能遏?此神剌剌不休，殊多此一爭耳。”懋園沉思了好久說：“您持理公正，他的見解博大。然而人情世態(tài)正如《詩經(jīng)》所說：‘并非始于現(xiàn)在’豈是您一番議論所能遏止的?這個神喋喋不休，更是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