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行不稱其貌。宰予之辭,雅而文也,仲尼幾而取之,與處久而智不充其辯。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惫室灾倌嶂嵌惺嵵暋今之新辯濫乎宰予,而世主之聽眩乎仲尼,為悅其言,因任其身,則焉得無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辯,而有華下之患;趙任馬服之辯,而有長平之禍。此二者,任辯之失也。夫視鍛錫而察青黃,區(qū)冶不能以必劍;水擊鵠雁,陸斷駒馬,則臧獲不疑鈍利。發(fā)齒吻形容,伯樂不能以必馬;授車就駕,而觀其末涂,則臧獲不疑駑良。觀容服,聽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則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fā)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賞,則爵祿厚而愈勸;遷官襲級,則官職大而愈治。夫爵祿大而官職治,王之道也。
澹臺子羽有著君子的儀表,孔子信以為真君子,就收他為徒;同他相處時間長了,卻發(fā)現(xiàn)他的品行和他的容貌很不相稱。宰予說起話來非常文雅,孔子相信他是真文雅。就收他為徒5同他相處時間一長,卻發(fā)現(xiàn)他的智力遠不及他的口才。因此孔子說:“按照容貌取人吧,在于羽身上行不通;按照言談取人吧,在宰予身上行不通。”看來,即使憑借孔子那樣的聰明,也還有看人失實的結(jié)論,F(xiàn)在流行起來的巧辯大大超過了宰予,而當代君主聽起話來又比孔子還要;;因為喜歡他的言論,就去任用他這個人,這怎么能不出差錯呢?因此,魏國聽信孟卯的花言巧語,結(jié)果帶來了華陽之戰(zhàn)的慘;趙國聽信趙括的紙上談兵,結(jié)果造成了長平之戰(zhàn)的大禍。這兩件事,都是任用能說會道的人而鑄成了大錯。如果煉銅造劍時只看所摻的錫和火色,就是歐冶也不能斷定劍的好壞;可是用這把劍到水上砍死鴿雁,在陸上劈殺駒馬,那么,就是減獲也不會把劍的利鈍搞錯。如果只是打開馬口看牙齒,以及觀察外形,就是伯樂也不能判斷馬的好壞;可是讓馬套上車,看馬究竟能跑多遠。就是減獲也不會把馬的優(yōu)劣搞錯。如果只看一個人的相貌、服飾。只聽他說話議論,就是孔子也不能斷定這個人能力怎樣;可是在官職上一試驗,用辦事成效一考察,就是庸人也不會懷疑他是愚蠢還是聰明了。所以,明著手下的官吏。宰相‘定是從地方官中選拔上來的,猛將一定是從士兵隊伍個挑選出來的。有功勞的人必定給予獎賞,那么俸祿越優(yōu)厚他們就越受鼓勵;不斷地升官晉級,那么。官職越高他們就越能辦事。高官厚祿,公務(wù)大治,是稱王天下的正道。
磐石千里,不可謂富;象人百萬,不可謂強。石非不大,數(shù)非不眾也,而不可謂富強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敵也。今商官技藝之士亦不墾而食,是地不墾,與磐石一貫也。儒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
擁有巨石千里,不能算富有;擁有俑人百萬,不能算強大。石頭不是不大,俑人數(shù)目也不是不多,但不能說是富強的原兇:在丁巨石上不能生產(chǎn)糧食,而傭人不能用來抗擊敵人,F(xiàn)在經(jīng)商謀官和憑技藝牟利的人都是不靠種田吃飯的,這樣土地得不到耕種。和巨石毫無二致。儒生和游俠沒有軍功,卻得以顯貴和出名,那就是使不動的人,和俑人的作用一樣,F(xiàn)在只知道把巨石和俑人看成禍害。卻不知道經(jīng)商謀官和儒生游俠也是有地不墾、不能使用,同樣是個禍害,那就是不懂得據(jù)事類推的人了。
故敵國之君王雖說吾義,吾弗入貢而臣;關(guān)內(nèi)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zhí)禽而朝。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故明君務(wù)力。夫嚴家無悍虜,而慈母有敗子。吾以此知威勢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亂也。
因此,實力抗衡的別國君主盡管喜歡我們的仁義,我們卻并不能叫他進貢稱臣;關(guān)內(nèi)侯雖然反對我們的行為,我們卻肯定能讓他拿著禮物來朝拜。可見力量大就有人來朝拜。力量小就得去朝拜別人,所以明君務(wù)求發(fā)展實力。在嚴厲的家庭中不會有強悍不馴的奴仆。在慈母的嬌慣下卻會出敗家子。我由此得知威嚴和權(quán)勢能夠禁暴,而道德再好也不足以制止混亂。
夫圣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nèi)不什數(shù);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wù)德而務(wù)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術(shù),良工弗貴也。何則?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fā)也。不恃賞罰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貴也。何則?國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術(shù)之君,不隨適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圣人治理國家,不是依賴人們自覺為自己辦事的善行,要的是那種人們不敢做壞事的局面。要是靠人們自覺地為自己辦事的善行,國內(nèi)找不出十幾、幾十個;要是形成人們不敢做壞事的局面,就可以使全國整齊一致。治理國家的人需要采用多數(shù)人都得遵守的措施,不能用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做到的辦法,因此不應(yīng)該推崇德治,而應(yīng)該實行法治。定要依靠自然挺直的箭桿。幾千年也造不出箭來;定要依靠自然長成的圓木,幾萬年也造不成車輪。自然長成的直桿和圓木,既然千年萬載也沒有一個,那為什么大家還都能有車坐、還都能射箭打獵呢?因為應(yīng)用了加上木材的工具和方法。雖然也有不經(jīng)過加工就自然合用的直桿和圓木,但好工匠是不看重的。為什么呢?因為要坐車的不是一個人,射箭打獵也不是只發(fā)一箭。雖然也有不靠賞罰就能自行去做好事的人,但明君是不看重的。為什么呢?因為國法不可喪失,而所要統(tǒng)治的也不是一個人。所以有辦法的君主,不隨和偶然的天生善行,而推行必然的政治措施。
今或謂人曰:“使子必智而壽”,則世必以為狂。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為說人,此世之所以謂之為狂也。謂之不能然,則是諭也,夫諭性也。以仁義教人,是以智與壽說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言先王之仁義,無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賞罰者,亦國之脂澤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緩其頌,故不道仁義。
如果對別人說:“我讓你一定又聰明又長壽。”那么。大家肯定會認為這是說謊騙人。因為一個人的智力,是先天造成的;一個人的壽限,是命里注定的。這種天性和命定的東西,不是能從別人那里學來的。用人家不能做到的事去討好人家。所以大家才說他說謊騙人。向人家說那些無法做到的事,這便是奉承,而奉承是一種本性。用仁義教人,就跟用智力和壽命取悅別人一樣,實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光是稱贊毛嗇、西施的美麗,并不能使自己變得好看;用脂澤粉黛化妝—番,就能比原來漂亮幾倍?照勏韧醯娜柿x,對于治理國家沒有什么好處;彰明自己國家的法度,在國內(nèi)堅決實行賞罰,也就如同能使國家富強起來的脂澤粉黛。所以明君急切地追求有效的手段,而不去理睬虛妄的頌揚,所以不講什么仁義道德。
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萬歲!鼻锶f歲之聲括耳,而一日之壽無征于人,此人所以簡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說人主,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不審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傳譽、先王之成功。儒者飾辭曰:“聽吾言,則可以霸王。”此說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者故,不聽學者之言。
如今的巫祝為人祈禱時總是說:“愿你長生千秋,萬壽無疆!”這種千秋萬歲的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可是使人多活一天的應(yīng)驗也沒有;這就是人們看不起巫視的原因,F(xiàn)在世上的儒家游說君主時,不談現(xiàn)在如何才能治理好國家,反而說一些過去治理國家取得的功績;不去考察官府法令這樣的事務(wù),不了解奸詐邪惡的實情,卻都去稱道上古流傳的美談和先王就的功業(yè)。儒家侈談什么:“要是聽從我的主張,就可以稱王稱霸!边@就是游說者中的巫視,實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明君辦實事,去無用,不空談什么仁義道德,也不聽信學者的言論。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庇妹裰亩梢詾橹,則是伊尹、管仲無所用也,將聽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夫嬰兒不剔首則腹痛,不 ? 痤則寖益。剔首、 ? 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猶啼呼不止,嬰兒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墾草以厚民產(chǎn)也,而以上為酷;修刑重罰以為禁邪也,而以上為嚴;征賦錢粟以實倉庫,且以救饑饉、備軍旅也,而以上為貪;境內(nèi)必知介而無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虜也,而以上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悅也。夫求圣通之。
現(xiàn)在,不懂得治理國家的人一定會說:“要得民心!比绻妹裥木涂梢灾卫砗脟,那么伊尹、管仲就沒有用處了,只要聽任民眾就一了百了了。民眾的認識就像嬰兒的心智一樣,是不能信從的。嬰兒不剃頭就會肚痛,不剖瘡就逐漸加重;而要給嬰兒剃頭和剖瘡,必須由一個人抱著,由慈母給他處理;即使這樣他還會哭喊不止,因為嬰兒并不知道給他吃點小苦會帶來大的好處。如今君主加緊督促開荒種田,為的是增加民眾的收入,卻被認為太殘酷;制定刑法,加重懲罰,為的是禁止奸邪,卻被認為太嚴厲;征收錢糧的賦稅,為的是把它們用于救濟災(zāi)荒、供養(yǎng)軍隊,卻被認為太貪婪;使國內(nèi)民眾必須知道披甲上陣,而不準私自免除兵役,為的是征服敵人,卻被認為太兇狠。上述四項措施,本是為了治國安民,可是民眾卻不歡迎。君主所以要尋求圣明通達的人,就是因為民眾的認識是不能信從和作為標準。當初大禹疏通江河。而民眾卻用瓦石去填塞;子產(chǎn)提倡開荒種桑,而鄭國民眾卻要責罵。大禹使天下人獲得利益,子產(chǎn)使鄭國得以保全,但都受到人們的誹謗,可見民眾的認識顯然是靠不住的。所以選拔人才時希圖得到賢人智士,治理國家時指望順應(yīng)民眾心理,都是造成混亂的根源,是不可能用來治理好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