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秋，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shù)為漢所破，亡數(shù)萬人，以驃騎之兵也①。單于怒，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邊②。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③，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④。天子聞之，于是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騎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⑤。驃騎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⑥，盡將其眾渡河，降者數(shù)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shù)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⑦，鷹庇為煇渠侯，禽梨為河綦侯，大當(dāng)戶銅離為常樂侯。于是天子嘉驃騎之功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攻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相奔⑧，率以軍糧接食⑨，并將控弦萬有余人⑩，誅駻（11），獲首虜八千余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人，戰(zhàn)士不離傷（12），十萬之眾咸懷集服（13），仍與之勞（14），爰及河塞（15），庶幾無患（16），幸既永綏矣（17）。以千七百戶益封驃騎將軍�！睖p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徭。
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18），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19）。其明年（20），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余人。
①數(shù)：屢次。為：被。以：因為。②使：派。要：通“邀”，迎接。邊：邊境。③將：率。此言率兵于河上筑城。城：筑城。河上：黃河岸邊。④馳：急奔。傳：驛站，此指驛站備用的車駕。聞：傳報朝廷知道。⑤頗遁去：多有逃走者。⑥行在所：帝王臨時駐留的地方。⑦下摩：《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作“下麾”，地名。⑧厥：其。眾萌：通“眾氓”，民眾，百姓。咸：皆。奔：投奔。⑨率：皆。接食：接濟。⑩控弦：拉弓。此指拉弓的戰(zhàn)士。（11）駻：本為驃悍勇敢之人，此指妄圖逃亡的匈奴人。（12）離：通“罹”，遭受。（13）懷集：歸來。按《玉篇》曰：“懷，歸也�！薄秶Z》“不其集亡”，韋昭注：“集，至也�！狈撼袚�(dān)。按瀧川資言《史記匯注考證》：“服，猶任也；任頻興之勞。”據(jù)此，此“服”字當(dāng)屬下句，應(yīng)于“懷集”之后斷句。（14）仍：頻繁。與：《漢書》作“興”，是。為軍事活動而征聚物資曰興。實指戰(zhàn)爭而言。勞：苦�！胺耘d之勞”，即承受戰(zhàn)爭勞苦之意。（15）爰：于是。河塞：泛指黃河以北至塞外地區(qū)。（19）庶幾：差不多、幾乎。（17）幸：幸運、有幸。既：將。綏：安。（18）邊五郡：邊境上的五個郡，指隴西、北地、上郡、云中、朔方。故：原來。（19）為屬國：做漢朝的屬國。當(dāng)時漢將匈奴降民安置在上述五郡之中，設(shè)五屬國，各派都尉監(jiān)護他們。（20）明年：指漢武帝元狩三年（前120）。
這年秋天，匈奴單于因為身處西方的渾邪王屢次被驃騎將軍率領(lǐng)的漢軍打敗，損失幾萬人而大怒，想召來渾邪王，把他殺死。因此渾邪王和休屠王等想投降漢朝，就先派人到邊境迎住漢人。這時，大行李息率兵在黃河岸邊筑城，見到渾邪王的使者，立即就命令傳車急馳而歸，向皇帝報告�；噬下犨^匯報后，怕渾邪王用詐降的辦法偷襲邊境，于是就命令驃騎將軍領(lǐng)兵前去迎接渾邪王和休屠王。驃騎將軍已經(jīng)渡過黃河，與渾邪王的部隊相互遠望著。渾邪王的副將們看到漢朝軍隊，多數(shù)不想投降，有好多人逃遁而去。驃騎將軍霍去病就打馬跑到敵營，同渾邪王相見，殺了想逃走的八千人，于是命渾邪王一個人乘著傳車，先到皇帝的行在所，然后由他領(lǐng)著渾邪王的全部軍隊渡過黃河，投降者有幾萬人，號稱十萬。他們到達長安后，天子用來賞賜的錢就有幾十萬。劃定一萬戶封渾邪王為漯陰侯。封他的小王呼毒尼為下摩侯，鷹庇為煇渠侯，禽梨為河綦侯，大當(dāng)戶銅離為常樂侯。于是天子稱贊驃騎侯霍去病的功勞說：“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lǐng)軍隊攻打匈奴西域渾邪王，渾邪王及其部隊與民眾都相互投奔漢朝，用軍糧接濟漢軍。驃騎將軍一并率領(lǐng)他們的善射兵卒一萬余人，誅殺了妄圖逃亡的兇悍之人，斬殺八千多人，使敵國之王三十二人投降漢朝。漢軍士卒沒有傷亡，十萬大軍全部歸來，由于他們承擔(dān)了戰(zhàn)爭的勞苦，因而使河塞地區(qū)幾乎消除了邊患，有幸將永保安寧。劃定一千七百戶增封驃騎將軍。”于是就減少了隴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的一半，以此使全國百姓的徭役負擔(dān)得到寬緩。
過了不久，朝廷就把歸降的匈奴人分別遷徙到邊境五郡原先的邊塞以外，但都在河南地區(qū)，并按照他們原有的習(xí)俗，作為漢王朝的屬國。第二年，匈奴侵入右北平、定襄，殺掠漢朝一千多人。
其明年，天子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①，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②，今大發(fā)士卒，其勢必得所欲�！笔菤q元狩四年也③。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將各五萬騎，步兵轉(zhuǎn)者踵軍數(shù)十萬④，而敢力戰(zhàn)深入之士皆屬驃騎。驃騎始為出定襄，當(dāng)單于。捕虜言單于東⑤，乃更令驃騎出代郡⑥，令大將軍出定襄。郎中令為前將軍⑦，太仆為左將軍⑧，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⑨，平陽侯襄為后將軍⑩，皆屬大將軍。兵即度幕（11），人馬凡五萬騎（12），與驃騎等咸擊匈奴單于。趙信為單于謀曰：“漢兵既度幕，人馬罷（13），匈奴可坐收虜耳�！蹦讼みh北其輜重（14），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值大將軍軍出塞千余里，見單于兵陳而待，于是大將軍令武剛車自環(huán)為營（15），而縱五千騎往當(dāng)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16），大風(fēng)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17）。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zhàn)而匈奴不利，薄莫（18），單于遂乘（19），壯騎可數(shù)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20）。時已昏，漢、匈奴相紛挐（21），殺傷大當(dāng)（20）。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因發(fā)輕騎夜追之，大將軍軍因隨其后。匈奴兵亦散走。遲明（23），行二百余里，不得單于，頗捕斬首虜萬余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24）。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余粟以歸。
①畫計：出謀劃策。②度：越過。幕：通“漠”，沙漠。輕留：輕易滯留。③是歲：這年。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④轉(zhuǎn)者：轉(zhuǎn)運軍需物資的人。踵：腳后跟。此指跟隨其后。⑤捕虜：捉到的俘虜。東：向東而去。⑥更令：改變命令。⑦郎中令：指李廣。⑧太仆：指公孫賀。⑨主爵：即主爵都尉。⑩襄：即曹襄。（11）即：立刻。（12）凡：共。（13）罷：通“�！�。（14）悉：全部。遠北：遠遠地運到北方。（15）武剛車：有防護的軍車。自環(huán)為營：自己排成環(huán)形陣營。（16）會：正趕上。且入：將落山。（17）益：更。繞單于：包抄單于。（18）薄莫：傍晚。莫，同“暮”。（19）六：六匹騾子拉的車。按“”同“騾”。（20）冒：沖。（21）紛挐：混亂。這里是扭打的意思。（22）大當(dāng)：大致相當(dāng)。（23）遲明：天將亮?xí)r。（24）食軍：供糧給軍隊食用。
第二年，漢武帝同諸位將軍們商議說：“翕侯趙信替匈奴單于出謀畫策，常常認為漢朝軍隊不能越過沙漠輕易留在那里，現(xiàn)在派大軍出擊，勢必能實現(xiàn)我們的愿望。”這一年是元狩四年。
元狩四年（前119）春天，武帝命令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幾十萬步兵和轉(zhuǎn)運物資的人跟隨其后，而那些敢于奮力戰(zhàn)斗和勇于深入的士兵都隸屬于驃騎將軍。驃騎將軍開始要從定襄出兵，迎擊單于。后來捕到的匈奴俘虜說單于向東而去，于是就改令驃騎將軍從代郡出兵，命令大將軍衛(wèi)青從定襄出兵。郎中令李廣做前將軍，太仆公孫賀任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任右將軍，平陽侯曹襄任后將軍，他們都隸屬大將軍。大軍隨即越過沙漠，連人帶馬共五萬騎兵，同驃騎將軍等都攻打匈奴的單于。趙信替單于出謀劃策說：“漢軍已越過沙漠，人困馬疲，匈奴可以坐收漢軍俘虜了�！庇谑前阉麄兊妮w重全部運到遙遠的北方，全把精兵安排在大漠以北等待漢軍。正碰上大將軍衛(wèi)青的軍隊開出塞外一千多里，看見單于的軍隊排成陣勢等在那里，于是大將軍下令讓武剛車排成環(huán)形營壘，又命五千騎兵縱馬奔馳，抵擋匈奴。匈奴也有大約一萬騎兵奔馳而來。恰巧太陽將落，刮起大風(fēng)，沙石打在人們的臉上，兩軍都無法看見對方，漢軍又命左右兩翼急馳向前，包抄單于。單于看到漢朝軍隊很多，而且戰(zhàn)士和戰(zhàn)馬還很強大，若是交戰(zhàn)，對匈奴不利。因此，在傍晚時單于就乘著六頭騾子拉的車子，同大約幾百名壯健的騎兵，徑直沖開漢軍包圍圈，向西北奔馳而去。這時，天已黃昏，漢朝軍隊和匈奴人相互扭打，殺傷人數(shù)大致相同。漢軍左校尉捕到匈奴俘虜，說單于在天未黑時已離去，于是漢軍就派出輕騎兵連夜追擊，大將軍的軍隊也跟隨其后。匈奴的兵士四散奔逃。直到天快亮?xí)r，漢軍已行走二百余里，沒有追到單于，卻俘獲和斬殺敵兵一萬 多人，于是到達了窴顏山趙信城，獲得匈奴積存的糧食以供軍隊食用。漢軍留住一日而回，把城中剩余的糧食全部燒掉才歸來。
大將軍之與單于會也①，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后擊單于。大將軍引還過幕南②，乃得前將軍、右將軍。大將軍欲使使歸報③，令長史簿責(zé)前將軍廣④，廣自殺。右將軍至，下吏，贖為庶人。大將軍軍入塞，凡斬捕首虜萬九千級。
是時匈奴眾失單于十余日，右谷蠡王聞之，自立為單于。大于后得其眾，右王乃去單于之號。
驃騎將軍亦將五萬騎，車重與大將軍軍等⑤，而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dāng)裨將，出代、右北平千余里，直左方兵⑥，所斬捕功已多大將軍。軍既還，天子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粥之士⑦，約輕赍⑧，絕大幕⑨，涉獲章渠⑩，以誅比車耆，轉(zhuǎn)擊左大將（11），斬獲旗鼓。歷涉離侯（12），濟弓閭（13），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dāng)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14），禪于姑衍（15），登臨翰海（16）。執(zhí)鹵獲丑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17），師率減什三，取食于敵，逴行殊遠而糧不絕（18）。以五千八百戶益封驃騎將軍�！庇冶逼教芈凡┑聦衮婒T將軍，會與城（19），不失期，從至梼余山（20），斬首捕虜二千七百級，以千六百戶封博德為符離侯。北地都尉邢山從驃騎將軍獲王，以千二百戶封山為義陽侯。故歸義因淳王復(fù)陸支、樓專王伊即靬皆從驃騎將軍有功（21），以千三百戶封復(fù)陸支為壯侯，以千八百戶封伊即靬為眾利侯。而驃侯破奴、昌武侯安稽從驃騎有功，益封各三百戶。校尉敢得旗鼓（22），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二百戶。校尉自為爵大庶長（23）。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
①會：會戰(zhàn)。②引：領(lǐng)兵。幕南：即漠南，大沙漠之南。③使使：派使者。歸報：回京向皇上報告。④簿責(zé)：依文書上所列罪狀審問。⑤車重：指軍需物資。⑥直：通“值”，面對。左方兵：匈奴的左面軍隊，即左賢王的軍隊。⑦躬將：親自率領(lǐng)。葷粥（ｘūｎ ｙù，熏育）：指匈奴。按殷代稱匈奴為葷粥。⑧約：捆束。輕赍：輕資，少量財物。赍，通“資”。⑨絕：越過。⑩涉：渡。（11）左大將：匈奴高級將官名，非為人名。（12）歷涉：經(jīng)過。離侯：山名。（13）濟：渡。弓閭：河名。（14）封：在山上筑壇祭天的儀式。（15）禪：在山上除地以祭地的儀式。姑衍：山名。（16）翰海：大沙漠。一說湖名，即今蘇聯(lián)貝加爾湖。（17）鹵：通“虜”，敵人。丑：丑類，郡虜。（18）逴（ｚｈｕò，去聲“捉”）：遠。（19）會：會師。與城：地名。（20）從：隨。（21）歸義：歸附正義，此指投降漢朝。（22）敢：指李敢。（23）自為：人名，即徐自為。
在大將軍衛(wèi)青同單于會戰(zhàn)時，前將軍李廣和右將軍趙食其的軍隊從東方的道路進軍，因為迷了路，沒能如期同衛(wèi)青同攻單于。直到大將軍衛(wèi)青領(lǐng)兵回到大漠以南時，才遇到前將軍和右將軍。大將軍想派使者回京報告天子，就命令長史去按文書所列罪狀審問前將軍李廣，李廣自殺。右將軍回到京城，被交給法官，趙食其交了贖金，成為平民百姓。大將軍衛(wèi)青進入邊塞，此次總共斬獲敵兵一萬九千人。
這時，匈奴的部眾失去單于十多天，右谷蠡王聽到這消息后，就自己當(dāng)了單于。單于后來又與他的部眾相會合，右谷蠡王就去掉自立的單于之名。
驃騎將軍也率領(lǐng)五萬騎兵，所帶軍需物資也與大將軍衛(wèi)青的相同，但卻沒有副將。他就任用李敢等人做大校，充當(dāng)副將，從代郡、右北平出兵一千余里，遇上左賢王的軍隊，他們斬獲敵兵的功勞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大將軍衛(wèi)青。出征的大軍全部歸來時，武帝說：“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lǐng)軍隊出征，又親自率領(lǐng)所俘虜?shù)男倥勘�，攜帶少量軍需物資，越過大沙漠，渡河捕獲單于近臣章渠，誅殺匈奴小王比車耆轉(zhuǎn)而攻擊匈奴左大將，斬殺敵將，奪取其軍旗和戰(zhàn)鼓。翻越離侯山，渡過弓閭河，捕獲匈奴屯頭王和韓王等三人，以及將軍、相國、當(dāng)戶、都尉等八十三人。然后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并且登上高山以望大沙漠。共捕獲俘虜和殺敵七萬零四百四十三人，漢軍大概減損十分之三。他們從敵人那里取得糧食，所以能夠遠行到極遠的地方而沒有斷絕軍糧。劃定五千八百戶增封驃騎將軍霍去病�！庇冶逼教芈凡┑码`屬于驃騎將軍，與驃騎將軍在與城會師，沒有錯過日期，跟隨驃騎將軍到達梼余山，俘虜和斬殺匈奴二千七百人，劃定一千六百戶封路博德為符離侯。北地都尉邢山隨驃騎將軍捕獲匈奴小王，劃定一千二百戶封邢山為義陽侯。從前投降漢朝的匈奴因淳王復(fù)陸支、樓專王伊即靬皆隨驃騎將軍攻匈奴有功，劃定一千三百戶封復(fù)陸支為壯侯，劃定一千八百戶封伊即靬為眾利侯。從驃侯趙破奴、昌武侯趙安稽都跟隨驃騎將軍打匈奴有功，各增封三百戶。校尉李敢奪取了敵軍的軍旗戰(zhàn)鼓，封為關(guān)內(nèi)侯，賜食邑二百戶。校尉徐自為被授予大庶長的爵位。另外驃騎將軍霍去病屬下的小吏士卒當(dāng)官和受賞的人很多。而大將軍衛(wèi)青沒能得到加封，軍中的官員和士卒沒有被封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