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六反原文與翻譯
畏死遠難,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貴生之士”。學道立方,離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學之士”游居厚養(yǎng),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語曲牟知,偽詐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辯智之士”。行劍攻殺,暴憿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勇之士”;钯\匿奸,當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譽之士”。此六民者,世之所譽也。赴險殉誠,死節(jié)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計之民”也。寡聞從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樸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純粹,整谷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戇之民”也。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懾之民”也。挫賊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謟讒之民”也。此六民者,世之所毀也。奸偽無益之民六,而世譽之如彼;耕戰(zhàn)有益之民六,而世毀之如此:此之謂“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譽之,世主聽虛聲而禮之,禮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于俗而賤之,賤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賞在乎私惡當罪之民,而毀害在乎公善宜賞之士,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
害怕死亡,逃避危難,本是投降敗逃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珍惜生命的雅士。學做神仙,設(shè)立方術(shù),本是違反法治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大有學問的文士。游手好閑,給養(yǎng)豐厚,本是社會的寄生蟲;世俗卻稱譽他們是有能耐的人。歪理詭辯,玩弄智巧,本是虛偽巧詐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辯士智士。行俠舞劍,喜斗好殺,本是兇暴而冒險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剛強威武的勇士。包庇大盜,隱藏壞人,本是該判死刑的人,世俗卻稱譽他們是仗義舍身的名士。這六種人,是社會輿論所贊美的。奔赴國難,獻身君主,本是舍生取義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失多得少的人。見聞很少,服從命令,本是保全法令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淺薄愚昧的人。盡心耕作,自食其力,本是創(chuàng)造財富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沒有才能的人。品德優(yōu)異,單純樸實,本是正派善良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蠢笨呆板的人。重視命令,謹慎辦事,本是尊重君主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膽小伯事的人。打擊賊人,止住奸人,本是提醒君主的人,世俗卻貶斥他們是奉承討好的人。這六種人,是社會輿論所詆毀的。奸詐虛偽而無益于國家的六種人,社會上是那樣地贊美他們;努力耕戰(zhàn)而有益于國家的六種人,社會上卻這樣地詆毀他們:這就叫做六反。平民從私利出發(fā)稱贊前六種人,當代的君主聽到虛名而尊重這些人,而得到尊重的,一定會得到好處。百姓從私害出發(fā)話毀后六種人,當代的君主受世俗蒙蔽而鄙視他們,而受到鄙視的,一定會受到迫害。結(jié)果聲譽和賞賜歸于私下干壞事、應當判罪的人,而詆毀和迫害卻給了為國家做好事、應當獎賞的人。這樣還想求得國家的富強,是不可能的事。
古者有諺曰:“為政猶沐也,雖有棄發(fā),必為之。”愛棄發(fā)之費而忘長發(fā)之利,不知權(quán)者也。夫彈痤者痛,飲藥者苦,為苦憊之故不彈痤飲藥,則身不活,病不已矣。今上下之接,無子父之澤,而欲以行義禁下,則交必有郄矣。且父母之于子也,產(chǎn)男則相賀,產(chǎn)女則殺之。此俱出父母之懷衽,然男子受賀,女子殺之者,慮其后便,計之長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猶用計算之心以相待也,而況無父子之澤乎?今學者之說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愛之道,是求人主之過父母之親也,此不熟于論恩,詐而誣也,故明主不受也。圣人之治也,審于法禁,法禁明著,則官法;必于賞罰,賞罰不阿,則民用。官治則國富,國富則兵強,而霸王之業(yè)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挾大利以聽治,故其任官者當能,其賞罰無私。使士民明焉,盡力致死,則功伐可立而爵祿可致,爵祿致而富貴之業(yè)成矣。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挾大利以從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盡而不望。此謂君不仁,臣不忠,則不可以霸王矣。
古代有句諺語說:“執(zhí)政好比洗頭一樣,即使會有一些頭發(fā)掉落,仍是必須洗頭的!笨粗氐纛^發(fā)的損耗而忘記促使頭發(fā)生長的好處,是不懂得權(quán)衡利弊的人。針刺癰瘡是痛的,吃藥是苦的;因為苦痛的緣故就不刺癰和吃藥,就救不了命,治不了病,F(xiàn)在君臣相交,沒有父子間的恩澤,卻想用施行仁義去控制臣下,那么君臣之間的交往必定會出現(xiàn)裂痕。況且父母對于子女,生了男孩就互相祝賀,生了女孩就把她殺了。子女都出自父母的懷抱,然而是男孩就受到祝賀,是女孩就殺了的原因,是考慮到今后的利益,從長遠利益打算的。所以父母對于子女,尚且用計算利弊相對待,何況是對于沒有父子間恩澤的人呢?現(xiàn)在學者游說君主,都要君主拋棄求利的打算,而采用相愛的原則,這是要求君主有超過父母對于子女的親情,也就屬于不善于談論恩澤問題的謊言和欺詐了,所以明君是不接受的。圣人治理國家,一是能詳細地考察法律禁令,法律禁令彰明了,官府事務就會得到妥善治理;二是能堅決地實行賞罰,賞罰不出偏差,民眾就會聽從使喚。民眾聽從使喚,官府事務得到妥善處理,國家就富強;國家富強,兵力就強盛。結(jié)果,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也就隨之完成了。統(tǒng)一天下,是君主最大的利益。君主懷著統(tǒng)一天下的目的來治理國家,所以他根據(jù)能力任用官員,實行賞罰沒有私心。要讓士人民眾明白,為國家盡力拼死,功勞就可建立,爵祿就可獲得;獲得爵祿,富貴的事業(yè)就完成了。富貴是臣子最大的利益。臣子懷著取得富貴的目的來辦事,所以他們會冒著生命危險力、事,竭盡全力。死而無怨。這叫做君主不講仁愛,臣下不講忠心,就可以因此統(tǒng)一天下了。
夫奸必知則備,必誅則止;不知則肆,不誅則行。夫陳輕貨于幽隱,雖曾、史可疑也;懸百金于市,雖大盜不取也。不知,則曾、史可疑于幽隱;必知,則大盜不取懸金于市。故明主之治國也,眾其守而重其罪,使民以法禁而不以廉止。母之愛子也倍父,父令之行于子者十母;吏之于民無愛,令之行于民也萬父。母積愛而令窮,吏威嚴而民聽從,嚴愛之策亦可決矣。且父母之所以求于子也,動作則欲其安利也,行身則欲其遠罪也。君上之于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親以厚愛關(guān)子于安利而不聽,君以無愛利求民之死力而令行。明主知之,故不養(yǎng)恩愛之心而增威嚴之勢。故母厚愛處,子多敗,推愛也;父薄愛教笞,子多善,用嚴也。
奸人在一定能被察覺的情況下,才會戒懼;在一定要受懲罰的情況下,才不敢再犯。在不能被察覺的情況下,他就會放肆;在不會受懲罰的情況下,他就要橫行。把廉價的東西放在冷僻之處,即使是曾參、史{魚酋}這樣有修養(yǎng)的人也有偷竊的嫌疑;把百金放置在鬧市中,即使出名的盜賊也不敢取走。不被察覺,曾參、史紹就可能在暗處于壞事;一定察覺;大盜就不敢在鬧市上取走放置的百金。所以明君治理國家,多設(shè)耳目,重罰罪犯,使民眾由于法令而受到約束,不靠廉潔的品德而停止作惡。母親愛護子女要倍于父親,然而父親嚴令子女的效果更十倍于母親;官吏對于民眾沒有愛心,然而對于民眾發(fā)號施令,其效果更要萬倍于父親。母親過分寵愛子女,命令就行不通;官吏運用刑罰的威嚴,命令就能讓人服從。采用威嚴的略好,還是仁愛的策略好,由此也就可以決斷了。況且父母寄希望于子女的,行動上是想讓他們安全有利,做人上是想他們不去犯罪。君主對于民眾,危難時就要他們拼死作戰(zhàn),安定時就要他們盡力耕作。父母懷著深厚的愛,把子女安排在安全有利的環(huán)境中,但子女卻不聽父母的話;君主在不用愛與利的條件下要求民眾為自己出死力,命令卻能行得通。明君懂得這些,所以不培養(yǎng)仁愛之心而加強威嚴之勢。所以母親對子女厚愛,子女多數(shù)不好,是因為寵愛的結(jié)果;父親不偏愛,常用體罰,子女多數(shù),很好,是因為嚴厲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