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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身工課文分析與點評

[移動版] 作者:佚名

已經(jīng)是舊歷四月中旬了,上午四點過一刻,曉星才從慢慢地推移著的淡云里面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鋪里的生物已經(jīng)在蠕動了。[點撥:起筆就言“生物”“蠕動”,可見這些與我們同齡的花季少女已經(jīng)失去作為人的起碼稱呼了。一陣悲涼撲面而來。] 包身工資料目錄 

 

 “拆鋪啦!起來!”穿著一身和時節(jié)不相稱的拷綢[拷綢:用薯莨(liáng)液染的一種絲織品,往往用來制作夏天穿的衣服。薯莨,多年生草本植物,在地下有塊莖,莖內(nèi)膠質(zhì)可作染料]衫褲的男子,像生氣似的呼喊,“蘆柴棒,去燒火!媽的,還躺著,豬玀[豬玀:就是豬,上海一帶的方言。這里是對人污辱性的說法]!”[點撥:這里的“蘆柴棒”和“豬玀”都是借代修辭手法。是對包身工的侮辱。這些早已喪失人性的企業(yè)管理者根本不把包身工當(dāng)人看待。]

 

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六七個“豬玀”。跟著這種有威勢的喊聲,在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空氣里面,她們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打呵欠,嘆氣,尋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叫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馬桶:大小便用的有蓋的桶,多用木頭或搪瓷制成。有的地區(qū)也叫馬子]上很響地小便。[點撥:“面”上描寫。作者并沒有具體刻畫哪一個人物,而是速寫式地描出人物的群像。包身工是一個群體,描寫她們的生活,必須通過整體速寫,才能得到全面的表現(xiàn)。]成人期女孩所共有的害羞的感覺,在這些被叫做“豬玀”的生物中間,已經(jīng)很遲鈍了。半裸體地起來開門,拎著褲子爭奪馬桶,將身體稍稍背轉(zhuǎn)一下就會公然地在男人面前換衣服。[點撥:“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蜂房般的格子鋪里”,空氣里“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還夾雜著“打呵欠,嘆氣”的聲音。這就是下面文章中提到的當(dāng)初帶工們誘騙鄉(xiāng)下女孩子所說的“洋式的公司房子”,它被“紅磚墻嚴(yán)密地封鎖著”,像“鴿子籠一般”。就在這樣的房子里面,“住著二千左右衣服襤褸而替別人制造衣料的‘豬玀’”。她們不可能享什么福,也不可能見到外面的什么花花世界,甚至連充足的睡眠都得不到,就在曉星剛剛消失的時候,在帶工的打罵中手忙腳亂地起床了。十五六歲的姑娘,正值豆蔻年華,天真活潑,但這群包身工們卻沒有一點生氣,沒有一點活力,甚至連“成人期女孩所共有的害羞的感覺”都遲鈍了。這里作者用了一個細(xì)節(jié)描寫,極儉省地描繪出她們?nèi)粘>秤龅谋瘧K。]

 

那男人虎虎地在起得慢一點的“豬玀”身上踢了幾腳,回轉(zhuǎn)身來站在不滿二尺闊的樓梯上面,向著樓上的另一群生物呼喊:

 

“揍你的!再不起來?懶蟲!等太陽上山嗎?”[點撥:“豬玀”“懶蟲”來借喻包身工,這些詞本來是老板和老板娘對包身工的稱呼,說明他們根本不把包身工當(dāng)做人看,作者借用過來,具有辛辣的諷刺意味。]

 

蓬頭、赤腳,一邊扣著紐扣,幾個睡眼惺松的“懶蟲”[點撥:這里的“懶蟲”是加了引號的。前一句沒有引號,那是因為在那些所謂老板眼里,包身工不是人。包身工十二小時的勞動,老板也不會滿足。后一句則是作者眼中的包身工,“懶蟲”加了引號表示對原意的否定。]從樓上沖下來了。自來水龍頭邊擠滿了人,用手捧些水來澆在臉上。“蘆柴棒”著急地要將大鍋里的稀飯燒滾,但是倒冒出來的青煙引起了她一陣猛烈的咳嗽。十五六歲,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腳瘦得像蘆棒梗一樣,于是大家就拿“蘆柴棒”當(dāng)做了她的名字。

 

“上午四點過一刻”,“鴿子籠一般”的住房里,包身工起床,開始了一天非人的生活。

 

這是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房。長方形的,紅磚墻嚴(yán)密地封鎖著的工房區(qū)域,像一條水門汀[水門。河⒄Z“cement”的音澤,即水泥。在方言中,有時也指混凝土 。]的弄堂馬路劃成狹長的兩塊。像鴿子籠一般地分得均勻,每邊八排,每排五戶,一共八十戶一樓一底的房屋,每間工房的樓上樓下,平均住著三十二三個“懶蟲”和“豬玀”,所以,除了“帶工”老板[“帶工”老板:管理包身工的工頭 。]、老板娘、他們的家族親戚和穿拷綢衣服的同一職務(wù)的打雜、請愿警[“請愿警”:這是一個日本式的名稱,在中國,一般叫做“保鏢”,就是舊社會里有錢的人為了保衛(wèi)自己向反動政府雇用的警察 。]之外,這工房區(qū)域的墻圈里面住著二千左右衣服襤褸而替別人制造衣料的“豬玀”。

 

寫包身工清晨起身的情況,惡劣的住宿條件。以清晨破題,以黑夜收尾。明寫一天,暗含“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寓意。工房的氣味,騷動的聲音與動作,這一場面描寫,從居住條件的惡劣表現(xiàn)包身工的非人生活。

 

但是,她們正式的名稱卻是“包身工”。她們的身體,已經(jīng)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包給了叫做“帶工”的老板。每年特別是水災(zāi)、旱災(zāi)的時候,這些在東洋廠里有“腳路”[“腳路”:個人的門路 。]的帶工,就親自或者派人到他們家鄉(xiāng)或者災(zāi)荒區(qū)域,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游說[游說:這里指四出活動,用謊言欺騙可憐的家鄉(xiāng)人]那些無力“飼養(yǎng)”[點撥:“飼養(yǎng)”本來是指喂養(yǎng)動物,舊社會災(zāi)區(qū)的災(zāi)民連用喂養(yǎng)動物的辦法來養(yǎng)活他們的子女的力量都沒有了。所以這兒用了“飼養(yǎng)”一詞,又加上了引號。]可又不忍讓他們的兒女餓死的同鄉(xiāng)。 包身工資料目錄 

 

用“但是”這個轉(zhuǎn)折聯(lián)詞,筆鋒一轉(zhuǎn),承上啟下,說明她們并非“豬玀”,“正式的名稱卻是‘包身工’”。然后十分巧妙、自然地插敘了關(guān)于包身工的來歷,指出包身工是被“帶工”憑著“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從農(nóng)村騙來的,是“順從地替帶工賺錢的‘機器’”。兩相對照,以鐵一般的事實戳穿了帶工們的無恥謊言。

 

“還用說?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魚肉葷腥。一個月休息兩天,咱們帶著到馬路上去玩耍。嘿,幾十層樓的高房子,兩層樓的汽車,各種各樣好看好用的外國東西。老鄉(xiāng)!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見識一下!──做滿三年,以后賺的錢就歸你啦。塊把錢一天的工錢,嘿,別人給我叩了頭也不替她寫進(jìn)去!咱們是同鄉(xiāng),有交情。──交給我?guī)ィ惺裁慈疃e[三差二錯:指出現(xiàn)意外的情況變化。是遇到災(zāi)禍的含蓄說法 。],我還能回家鄉(xiāng)嗎?”

 

這樣說著,咬著草根樹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說,就是她們的父母,也會怨恨自己沒有跟去享福的福份[福份:即俗說的福氣 。]了。于是,在預(yù)備好了的“包身契”上畫一個十字,[點撥:舊社會勞動人民被剝奪了學(xué)習(xí)文化的權(quán)利,不會寫字,只好畫個“十”字代替簽名。]包身費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內(nèi),由帶工的供給住食,介紹工作,賺錢歸帶工者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銀兩交,“恐后無憑,立此包身契據(jù)是實!”

 

福臨路工房的二千左右的包身工人,隸屬在五十個以上的“帶工”頭手下,她們是順從地替帶工賺錢的“機器”。所以,每個“帶工”所帶包身工的人數(shù)也就表示了他們的手面和財產(chǎn)。少一點的,三十五十,多一點的帶著一百五十個以上。手面寬一點的“帶工”,不僅可以放債、買田、起屋,還能兼營茶樓、浴室、理發(fā)鋪一類的買賣。[點撥:注意這里作者將包身工與帶工老板在住、吃、穿著打扮、收入等方面的對比。前者,住的是“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像鴿子籠一般”的工房,吃的是“漿糊一般”的薄粥,穿的是“褪色和油臟了的湖綠乃至蓮青的短衫”;得到的工錢每天僅三角八分。而后者,穿的是“拷綢”之類;“不僅可以放債、買田、起屋”,還能兼營茶樓、浴室、理發(fā)鋪之類的買賣。通過這些鮮明的對比,深刻地揭露了帝國主義和中國封建買辦勢力相互勾結(jié)殘酷壓榨包身工血汗的滔天罪行。]

 

這段文字采用了“說明”的表達(dá)方式。第一句說明福臨路包身工的分布情況;第二句說明包身工是“帶工”賺錢的“機器”;第三句說明“帶工”擁有包身工的多少與其財產(chǎn)的關(guān)系;第四句說明一般“帶工”擁有包身工的情況;第五句說明大的“帶工”所擁有的財富和經(jīng)營的項目。

 

四點半之后,沒有線條和影子的晨光膽怯地顯出來的時候,水門汀路上和弄堂里面,已被這些赤腳的鄉(xiāng)下姑娘擠滿了。涼爽而帶有一點濕氣的晨風(fēng),大約就是這些生活在死水一般的空氣里面的人們僅有的天惠。她們嘈雜起來,有的在公共自來水龍頭邊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執(zhí)拗地粘在頭發(fā)里的棉絮,陸續(xù)地兩個一組兩個一組地用扁擔(dān)抬著平滿的馬桶,吆喝著從人們身邊擦過。帶工的老板或者打雜的拿著一疊疊的“打印子簿子”,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好像火車站軋票處一般的木柵子的前面。樓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類收拾掉之后,晚上倒掛在墻壁上的兩張飯桌放下來了。幾十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們的定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中午的干飯由老板差人給她們送進(jìn)工廠里去。粥!它的成分并不和一般通用的意義一樣,里面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xiāng)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粥菜?是不可能有的。[點撥:這是設(shè)問修辭,它可以先激起讀者思考,引起讀者的重視,然后再做出肯定的回答,更加突出了包身工飲食條件的惡劣,增強了表達(dá)效果。]有幾個“慈祥”的老板到小菜場去收集一些萵苣的菜葉,用鹽一浸,這就是她們難得的佳肴。[點撥:“慈祥”這個褒義詞在這句中轉(zhuǎn)為貶義了,這說明有的老板提供“粥菜”,看起來好像是為了改善包身工生活,實質(zhì)上卻是心懷鬼胎,為了從包身工身上榨取更多的利潤。“佳肴”本是褒義詞,指美味可口的魚肉等葷菜。從菜場上收集來的菜葉當(dāng)然算不上什么佳肴,作者故意稱為“佳肴”,變褒為貶,反襯出包身工粥菜之難得及質(zhì)量之粗,暗含諷刺的意味。“慈祥”和“佳肴”在這里都是反語,是對帶工老板在飲食上虐待包身工的辛辣諷刺和深刻揭露。]

 

只有兩條板凳,──其實,即使有更多的板凳,這屋子里面也沒有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的地方。她們一窩蜂地?fù)屢话愕厥⒘艘煌耄嶂^用舌舔著淋漓在碗邊外的粥汁,[點撥:何等的形象,如在眼前。這個細(xì)節(jié)寫出了這些女孩子的可憐,自然地,也就襯出了那些黑心老板的可恨。]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添粥的機會除了特殊的日子,──譬如老板、老板娘的生日,或者發(fā)工錢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難有的。輪著揩地板、倒馬桶的日子,也有連一碗也輪不到的時候。洋鉛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人們還捧著一只空碗,于是老板娘拿起鉛桶到鍋子里去刮一下鍋焦、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沖一些清水,用她那雙才在梳頭的油手?jǐn)嚢枰幌拢瑲夂搴宓胤旁谶@些廉價的、不需要更多維持費的“機器”們面前。[點撥:“機器”借喻包身工,揭露了帶工和紗廠老板把包身工看成賺錢工具的罪惡本質(zhì)。]

 

“死懶!躺著死不起來,活該!”

 

居住的不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當(dāng)然也不是“魚肉葷腥”。帶工老板們都是一些喪盡天良的寄生蟲,渴望的是最大的利潤,所以他們規(guī)定的定食是“兩粥一飯”。粥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xiāng)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吃早飯的時候,“她們一窩蜂地?fù)屢话愕厥⒘艘煌,歪著頭用舌舔著淋漓在碗邊外的粥汁”。根本沒有添粥的機會,那些因為“輪著揩地板、倒馬桶”的包身工,甚至連一碗粥也吃不上!通過這一個場景,就把包身工豬狗般的非人生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十一年前內(nèi)外棉的顧正紅事件[顧正紅事件:1925年5月間,上海的日本內(nèi)外棉紗廠的資本家鎮(zhèn)壓工人罷工,槍殺罷工運動的工人領(lǐng)袖顧正紅,造成“五卅”慘案 。],尤其是五年前的“一二八”戰(zhàn)爭之后,東洋廠對于這種特殊的廉價“機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來。據(jù)說,這是一種極合經(jīng)濟(jì)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的方法。[點撥:“據(jù)說”后邊是引用日本廠家的說法。這是資產(chǎn)階級剝削工人的強盜邏輯,作者是在痛斥這種觀點。“據(jù)說”一詞,表示了否定,輕蔑和批判意味,更加表達(dá)了作者對剝削者們的憤慨感情。]有引號的機器,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所以當(dāng)超過了“外頭工人”[普通的自由勞動者 。]忍耐的最大限度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很自然地想起一種久已遺忘了的人類所該有的力量。有時候愚蠢的奴隸會體會到一束箭折不斷的道理。再消極一點,他們也還可以拼著餓死不干。一個有殖民地經(jīng)驗的“溫情主義者”,在一本著作的序文上說:“在這次斗爭[“五卅”。]中,警察沒有任何的威權(quán),在民眾的結(jié)合力前面,什么權(quán)力都不中用了!”可是,結(jié)論呢?用溫情主義嗎?不,不!他們所采用的方法,只是用廉價而沒有“結(jié)合力”的“包身工”來替代“外頭工人”而已。

 

第一,包身工的身體是屬于帶工老板的,所以她們根本就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們每天的工資就是老板的利潤,所以即使在生病的時候,老板也會很可靠地替廠家服務(wù),用拳頭、棍棒或者冷水來強制她們?nèi)プ龉ぷ。就拿上面講到過的蘆柴棒來做個例吧,──其實,這樣的情況每個包身工都會遭遇到:有一次,在一個很冷的清晨,蘆柴棒害了急性的重傷風(fēng)而躺在“床”上了。她們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時間是非讓出來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點撥:這是運用雙重否定句來表達(dá)十分肯定的意思,有力地表現(xiàn)了包身工住宿條件的惡劣。]可是在那一天,蘆柴棒可真的掙扎不起來了,她很見機[見機:看情況(辦事),這里有“知趣”的意思 。]地將身體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縮做一團(tuán),盡可能地不占地方。可是在這種工房里面,生病躺著休養(yǎng)的例子是不能任你開的,一個打雜的很快地走過來了。干這種職務(wù)的人,大半是帶工頭的親戚,或者在“地方上”有一點勢力的流氓,所以在這種法律的觸手達(dá)不到的地方,他們差不多有自由生殺[自由生殺:生,讓人活;殺,叫人死。指反動統(tǒng)治者掌握生死、賞罰的大權(quán) 。]的權(quán)利。蘆柴棒的喉嚨早已啞了,用手做著手勢,表示身體沒力,請求他的憐憫。

 

“假病,老子給你醫(yī)!”

 

一手抓住了頭發(fā),狠命地往上一摔,蘆柴棒手腳著地,很像一只在肢體上附有吸盤的烏賊。一腳踢在她的腿上,照例第二、第三腳是不會少的,可是打雜的很快就停止了。后來,據(jù)說,因為蘆柴棒“露骨”地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足趾![點撥:這里的“據(jù)說”也是表示否定的意思。]打雜的惱了,順手奪過一盆另一個包身工正在揩桌子的冷水,迎頭潑在蘆柴棒的頭上。[點撥:這個舉動注釋了什么叫滅絕人性、喪心病狂。]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風(fēng),蘆柴棒遭了這意外的一潑,反射似的跳起身來,于是在門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

 

“瞧!還不是假!好好地會爬起來,一盆冷水就醫(yī)好了。”[點撥:場面描寫用詞準(zhǔn)確,文字緊湊,主次配合很好。“摔”、“踢”、“潑”三個動作,一個兇似一個。“蘆柴棒”突然的跳起,襯托了“打雜的”兇惡,突出了“蘆柴棒”受虐待的悲慘,最后老板娘的笑和她的話既與上文“假!老子給你醫(yī)!”照應(yīng),又表現(xiàn)了她的殘酷,無人性,更顯出“蘆柴棒”的遭遇。短短的一段文字,讀來催人淚下,令人發(fā)指。]

 

這只是常有的例子的一個。[點撥:這一段“點”的描寫與“面”的描寫相配合,大大豐富文章的內(nèi)容,深刻地表現(xiàn)了主題。通過“蘆柴棒”生病被打一事,有力地揭露了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的兇殘、狠毒,深刻地說明了中國的封建勢力與帝國主義的無恥勾結(jié),是造成包身工悲慘遭遇的根源。]

 

第二,包身工都是新從鄉(xiāng)下出來,而且她們大半都是老板娘的鄉(xiāng)鄰,這一點,在“管理”上是極有利的條件。廠家除了在工房周圍造一條圍墻,門房里置一個請愿警和門外釘一塊“工房重地,閑人莫入”的木牌,使這些“鄉(xiāng)下小姑娘”和別的世界隔絕之外,完全將管理權(quán)交給了帶工的老板。這樣,早晨五點鐘由打雜的或者老板自己送進(jìn)工廠,晚上六點鐘接領(lǐng)回來,她們就永沒有和外頭人接觸的機會。所以包身工是一種“罐裝了的勞動力”,可以“安全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絕沒有因為和空氣接觸而起變化的危險。[點撥:“罐裝了的勞動力”是一種比喻說法,意思是說,包身工早晨五點鐘就被關(guān)進(jìn)工廠,晚上要六點鐘才接領(lǐng)回來,永遠(yuǎn)沒有和外人接觸的機會,就象罐裝了的食品和空氣隔絕一樣,“安全地保藏”。“和空氣接觸”也是比喻說法。由于包身工與社會完全隔絕,從無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思想的機會,可以供資本家“安全”地保藏,任意地使用,不會起來反抗,所以說:“沒有因為和空氣接觸而起變化的危險。]

 

第三,那當(dāng)然是工價的低廉。包身工由“帶工”帶進(jìn)廠里,于是她們的集合名詞又變了,在廠方,她們叫做“試驗工”和“養(yǎng)成工”兩種。試驗工就表示準(zhǔn)備將一個“生手”養(yǎng)成為一個“熟手”。最初的錢是每天十二小時大洋一角至一角五分,最初的工作范圍是不需要任何技術(shù)的掃地、開花衣、扛原棉、松花衣之類。一兩個禮拜之后就調(diào)到鋼絲車間[鋼絲車間:也叫“梳棉車間”,專門梳理棉條 。]、條子間[條子間:并條車間,任務(wù)是把梳棉機加工出來的棉條(生條)再加工,使它成為熟條 。]、粗紗間[粗紗間:把棉條紡成粗紗的車間。]去工作。在這種工廠所有者的本國,拆包間、彈花間、鋼絲車間的工作,通例是男工做的,可是在半殖民地,不必顧慮到社會的糾纏和官廳的監(jiān)督,就將這種不是女性所能擔(dān)任的工作加到工資不及男工三分之一的包身工們的身上去了。

 

五點鐘,上工的汽笛聲響了。紅磚罐頭[罐頭:借喻日本紗廠,說明包身工無處可逃的悲慘境地 。]的蓋子──那一扇鐵門一推開,就好像雞鴨一般地?zé)o秩序地沖出一大群沒有鎖鏈的奴隸。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本打印子的簿子,不很講話,即使講話也沒有什么生氣。一出門,這人的河流就分開了,第一廠的朝東,二三五六廠的朝西,走不到一百步,她們就和另一種河流──同在東洋廠工作的“外頭工人”們匯在一起。但是,住在這地域附近的人,這河流里面的不同的成分,是很容易看得出的。外頭工人的衣服多少地整潔一點,很多穿著旗袍,黃色或者淡藍(lán)的橡皮鞋子,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們有時愛搽些粉,甚至也有人燙過頭發(fā)。包身工就沒有這種福氣了。她們沒有例外地穿著短衣,上面是褪色和油臟了的湖綠乃至蓮青的短衫,下面是玄色或者條紋的褲子,長頭發(fā),很多還梳著辮子,破臟的粗布鞋,纏過未放大的腳,走路也就有點蹣跚的樣子。在路上走,這兩種人很少有談話的機會。臟,鄉(xiāng)下氣,土頭土腦,言語不通,這都是她們不親近的原因,過分地看高自己和不必要地看不起別人,這種心理是在“外頭工人”的心里下意識地存在著的。[點撥:這種可悲可笑的心理在現(xiàn)在還不是同樣存在于許多淺薄的人的心里嗎?]她們想:我們比你們多一種自由,多一種權(quán)利,──這就是寧愿餓肚子的自由,隨時可以調(diào)廠和不做的權(quán)利。[點撥:包身工與“外頭工人”的對比。包身工“臟,鄉(xiāng)下氣,土頭土腦”,沒有做工與不做工的自由,出了差錯要挨打;外頭的工人則“衣服多少地整潔一點”,可以選擇工作,不會挨打,可以通過賄賂工頭換取好的工種。通過這種對比,真實刻畫出包身工奴隸一般的境地。]

 

紅磚頭的怪物,已經(jīng)張著嘴巴在等待著它的滋養(yǎng)物了。經(jīng)過紅頭鬼[她們對印度門警的通稱 。]把守著的鐵門,在門房間交出準(zhǔn)許她們貢獻(xiàn)勞動力的憑證。包身工只交一本打印子的簿子,外頭工人在這簿子之外還有一張貼著照片的入廠憑證。這憑證,已經(jīng)有十一年的歷史了。顧正紅事件以后,內(nèi)外棉搖班[罷工 。]了,可其他的東洋廠還有一部分在工作,于是,在滬西的豐田廠,有許多內(nèi)外棉的工人冒險混進(jìn)去,做了一次里應(yīng)外合的英勇的工作,從這時候起,由豐田提議,工人入廠之前就需要這種有照片的憑證。這種制度,是東洋廠所特有的。

 

織成衣服的一縷縷紗,編成襪子的一根根線,穿在身上都是光滑舒適而愉快的。可是在從原棉制成這種紗線的過程,就不像穿衣服那樣的愉快了。紗廠工人終日面臨著音響、塵埃和濕氣三大威脅。

 

“五點鐘”,包身工們走進(jìn)工廠,開始了在“三大威脅”[音響、塵埃、濕氣 。]和“三大危險”[毆打、罰工錢、停生意。]威脅下的一天的工作。

 

這大概是自然現(xiàn)象吧,一種生物在這三種威脅下面工作,更加地容易疲勞。但是在做夜班的時候,打瞌睡是不會有的。因為野獸一般的鐵的暴君監(jiān)視著你,只要斷了線不接,錠殼軋壞,皮輥擺錯方向,乃至車板上有什么堆積,就會有遭到“拿莫溫”[工頭 。“拿摩溫”:英語“number one”的音譯,意即頭頭、頭兒。解放前常用它稱呼工廠里的工頭。]和“小蕩管”[巡回管理的上級女工 。]毒罵和毆打的危險。這幾年來,一般地講,毆打的事情已經(jīng)漸漸地少了,可是這種“幸福”只局限在外頭工人身上。拿莫溫和小蕩管打人,很容易引起同車間工人的反對,即使當(dāng)場不致發(fā)作,散工之后往往會有“喊朋友評理”和“打相打”的危險。但是,包身工是沒有“朋友”和幫手的!什么人都可以欺侮,什么人都看不起她們,她們是最下層的一類人,她們是拿莫溫和小蕩管們發(fā)脾氣和使威風(fēng)的對象。在紗廠,活兒做得不好的罰規(guī),大約是毆打、罰工錢和“停生意”三種。那么,在包身工所有者──帶工老板的立場來看,后面的兩種當(dāng)然是很不利了,罰工錢就是減少他們的利潤,停生意不僅不能賺錢,還要貼她二粥一飯,于是帶工頭不假思索地就愛[點撥:“愛”褒詞貶用,揭露了帶工老板們?yōu)榱苏ト“砉さ难苟粨袷侄巍时M天良的豺狼本性。]上了毆打這辦法。每逢端午重陽年頭年尾,帶工頭總要對拿莫溫們送禮,那時候他們總得諂媚地講:

 

“總得你幫忙,照應(yīng)照應(yīng)。咱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盡管打,打死不干事,只要不是罰工錢停生意!”[點撥:如果說在工房里,她們還能勉強維持茍延殘喘的生命的話,在工廠里,她們則面臨著致命的威脅。沒有人關(guān)心她們的勞動條件,長達(dá)十二小時的工作,她們要忍受機器噪音、塵埃和飛絮以及濕氣這三大威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更加地容易疲勞,但是她們不敢打瞌睡,因為一出現(xiàn)失誤,就會遭到毆打、罰工錢或者停生意的懲罰。帶工老板更傾向于毆打、餓飯、吊起和關(guān)黑房間等方式,因為這可以保證他們的利潤不受損失,至于包身工的身體損害,則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因此,被打?qū)Π砉儊碚f是家常便飯,甚至“打死不干事”。]

 

打死不干事,在這種情形之下,包身工當(dāng)然是“人人得而欺之”了。有一次,一個叫做小福子的包身工整好了的爛紗沒有裝起,就遭了拿莫溫的毆打,恰恰運氣壞,一個“東洋婆”走過來了,拿莫溫為著要在主子面前顯出他的威風(fēng),和對東洋婆表示他管督的嚴(yán)厲,打得比平常格外著力。東洋婆望了一會兒,也許是她不喜歡這種不文明的毆打,也許是她要介紹一種更合理的懲戒方法,[點撥:“文明”“合理”褒詞貶用。對包身工懲罰的殘酷程度是一樣的,而所謂的“文明”和“合理”,只不過是說讓包身工頂皮帶盤心子比直接毆打包身工更省力,看上去也不那么血腥而已。]走近身來,揪住小福子的耳朵,將她扯到太平龍頭前面,叫她向著墻壁立著;拿莫溫跟著過來,很懂得東洋婆的意思似的,拿起一個丟在地上的皮帶盤心子,不懷好意地叫她頂在頭上。東洋婆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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