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人群哈哈大笑,尤其是孩子們和姑娘們。
末了,劊子手一跺腳,圓輪立即旋轉(zhuǎn)起來?R莫多被綁得扎扎實實,搖晃了一下;蔚哪樋最D時驚慌失色,周圍的觀眾笑得更兇了。
旋轉(zhuǎn)的輪盤把卡齊莫多的駝峰一送到皮埃拉老爺?shù)拿媲,皮埃拉老爺舉起右臂,細長的皮條有如一條毒蛇,在空中發(fā)出刺耳的嘶嘶聲,狠命地抽打在那可憐蟲的肩上。
卡齊莫多如猛然驚醒,身子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這才漸漸明白過來了。他痛得直往綁索里縮,由于吃驚和苦痛的緣故,臉上肌肉一陣猛烈抽搐,臉孔都變了樣啦?墒撬麤]有呻吟一聲,只是把頭往后一仰,向左一轉(zhuǎn),再向左一閃,搖來晃去,就像一頭公牛被牛虻叮著肋部,痛得搖頭擺尾。
緊接著是第二鞭,第三鞭,一鞭接一鞭,連連不斷。輪盤不停旋轉(zhuǎn),皮鞭雨點般不斷落下,頓時鮮血直冒,駝子黝黑的肩背上淌出一道道血絲,而細長的皮條在空中掄動時,血滴四濺,飛濺到人群中間。
卡齊莫多又恢復了原先冷漠的神態(tài),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先是不露聲色,外表上也看不出什么動靜,暗地里卻歇力要掙斷身上的鐐銬。只見他那只獨眼發(fā)亮,肌肉緊繃,四肢蜷縮,皮帶和鏈條拉得緊緊的。這種掙扎有力,奇妙,卻又無望。然而司法衙門那些陳舊的鐐銬倒是堅固得很,只是軋軋響了一下,僅此而已。卡齊莫多精疲力竭,一頭又栽倒了。
臉上的表情頓時由驚愕變成了苦楚和沮喪。他閉起了那只獨眼,腦袋一下子低垂到胸前,斷了氣似的。
隨后,他不再動彈了。不論他身上血流不止也罷,鞭撻一鞭狠過一鞭也罷,愈來愈興奮、沉醉在行刑淫威中的劊子手火冒三丈也罷,比魔爪更銳利、發(fā)出嘶鳴聲更尖厲的可怕皮鞭呼嘯不已也罷,沒有什么能使他再動一下。
行刑一開始,小堡一個穿黑衣騎黑馬的執(zhí)達吏就守候在梯子旁邊。他這時伸出手上的烏木棒,指了指沙漏。劊子手這才住手,轉(zhuǎn)盤也才停住?R莫多慢慢地再張開眼睛。
鞭笞算是完了。法定劊子手的兩個隸役過來替犯人擦洗肩背上的血跡,給他涂上一種立刻可以愈合各種傷口的什么油膏,并往他背上扔了一塊狀如祭披的黃披布。與此同時,皮埃拉·托特呂抖動著他那被鮮血浸濕并染紅的皮鞭,血一滴滴便落在地面石板上。
對于卡齊莫多,事情并沒有了結(jié),還得在臺上示眾一個鐘頭,這是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爺極其明智地在羅貝爾·德·埃斯杜特維爾大人所作的判決以外附加的。記得讓·德·居梅納說過聾即荒謬,這一做法真使得這句包含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古老戲言大放光彩。
于是又把沙漏翻轉(zhuǎn)過來,把捆綁著的駝子留在刑臺上,好把懲罰進行到底。
民眾,尤其在中世紀,他們在社會上就像孩子在家庭里一樣。只要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始的愚昧狀態(tài),停留在精神上和智力上未成熟的狀態(tài),那就可以用形容稚童的話兒來形容他們:
這個年齡沒有同情心。
從我們前面敘說中已經(jīng)可以看出,卡齊莫多是到處招人怨惹人恨的,怨恨的理由不止一個,這倒也不假。群眾中幾乎人人有理由,或者自認為有理由可以抱怨圣母院這個駝背大壞蛋。起初看見他出現(xiàn)在恥辱柱臺上,大家歡天喜地,一片歡騰;隨后看見他受到酷刑和受刑后慘不忍睹的境況,大家非但不可憐他,反而增添幾分樂趣,怨恨更加刻毒了。
按照那班戴方形帽的法官們至今仍沿用的行話來說,公訴一完,就輪到成千上萬種私人的伸冤報仇了。在這里也像在司法大廳里一樣,婦女鬧得特別兇,她們個個對卡齊莫多都懷著某種怨恨,有的恨他狡詐,有的恨他丑惡,而后一種女人最狠,恨得咬牙切齒。
“呸!反基督的丑東西!”一個叫道。
“騎帚把的魔鬼!”另一個喊著。
“多好看的鬼臉!”第三個說道!敖裉煲亲蛱斓脑挘瑧{這張鬼臉,就能當上狂人教皇啦!”
“好呀!”一個老太婆接著說!澳鞘菒u辱柱上的鬼臉。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他在絞刑架上做鬼臉呀?”
“你這該死的敲鐘人,什么時候才會在九泉之下頂著你那口大鐘呢?”
“敲三經(jīng)鐘的可就是這個魔鬼呀!”
“呸!聾子!獨眼!駝背!丑八怪!”
“這副丑相可以叫孕婦嚇得流產(chǎn),任何為人墮胎的醫(yī)生和藥劑師都得甘拜下風!”
說到這里,磨坊的約翰和羅班·普斯潘這兩個學子扯著嗓門,大聲唱起古老民歌的迭句來:
一根絞繩
吊死絞刑的罪人!
一捆柴火
燒死奇丑的家伙!
其他各種各樣的咒罵,頓時如傾盆大雨;噓聲,詛咒聲,笑聲,連成一片;這里那里,石塊紛飛。
卡齊莫多雖然耳聾,卻看得一清二楚,公眾流露在臉上的怒氣,其強烈的程度并不亞于言詞。況且,砸過來的石頭,也比哄笑聲聽得清楚。
起先他挺住了。然而,原先咬緊牙關(guān)硬頂住劊子手皮鞭的那種忍耐力,這時在這些蟲豸一齊叮螫下,卻漸漸減弱,再頂不住了。阿斯圖里亞的公牛,幾乎對斗牛士的進攻無動于衷,卻被狗叫和投槍激怒了。
他先是用威嚇的目光緩慢地環(huán)視人群,但是由于被捆綁得死死的,他的目光并不足以驅(qū)趕開那群叮著他傷口的蒼蠅。
于是不顧繩捆索綁,猛力掙扎,狂怒扭動,震得那陳舊的輪盤在木軸上軋軋直響。對此,嘲笑辱罵聲更加兇狠了。
這個悲慘的人像頭被鎖住的野獸,既然無法打碎身上的鎖鏈,只得又平靜下來了。只是不時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嘆息,整個胸膛都鼓脹起來。臉上并無羞赧之色。他平素離社會狀態(tài)太遠,靠自然狀態(tài)又太近,不知羞恥是什么玩意兒。再說,他畸形到這種程度,羞恥不羞恥,又怎能看得出來呢?然而,憤怒,仇恨,絕望,給這張奇丑的臉孔慢慢罩上一層陰云,它越來越陰暗,越來越充滿電流,這獨眼巨人的那只眼睛遂迸發(fā)出萬道閃電的光芒。
這時,有頭騾子馱著一個教士穿過人群走來了,卡齊莫多陰云密布的臉上明朗了片刻。他老遠就瞥見騾子和教士,這可憐的犯人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原來憤怒得緊繃著的臉孔浮現(xiàn)出一種奇怪的微笑,充滿難以形容的溫柔、寬容和深情。隨著教士越走越近,這笑容也就益發(fā)清晰,益發(fā)分明,益發(fā)煥發(fā)了。這不幸的人迎候的仿佛是一位救星降臨,可是等騾子走近恥辱柱,騎騾的人能夠看清犯人是誰時,教士隨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馬刺一踢,趕緊走開了,仿佛怕丑八怪提出什么請求,急于要脫身似的,至于處在這樣境地的的一個可憐蟲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才不在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