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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秋狩記遺聞白妖轉(zhuǎn)劫 春帆開協(xié)議黑眚臨頭

作者:佚名 文章來源:不詳

話說皇后聽了那宮娥的一番話,雖不曾明說,但言外便見得這件事,不是萬歲爺,沒有 第二個人敢干的。一時又氣、又怒、又恨、又羞、又怨,說不出的百千煩惱,直攻心窩,一 口氣轉(zhuǎn)不過來,不知不覺地悶倒了。大家慌做一團,七手八腳地捶拍叫喚,全不中用;屎 梳頭房太監(jiān)小德張在外頭得了消息,飛也似奔來,忙喊道:“你們快去皇后的百寶架里,取 那瓶龍腦香來!币幻婧,一面就在龍床前的一張朱紅雕漆抽屜桌上,捧出一個嵌寶五彩鏤 花景泰香爐,先焚著了些水沉香,然后把宮娥們拿來的龍腦香末兒撒些在上面。一霎時,在 裊裊的青煙里,揚起一股紅色的煙縷,頓時滿房氤氳地布散了一種說不出的奇香。小德張兩 手抖抖地捧著那香爐,移到皇后坐的那張大椅旁邊一個矮凳上,再看皇后時,直視的眼光慢 慢放下來,臉上也微微泛紅暈了,喉間啯啯嘟嘟地響,眼淚漉漉地流下來,忽然嗯的一聲, 口中吐出一塊頑痰,頭只往前倒。宮娥忙在后面扶著。小德張跪著,揭起衣襟,承受了皇后 的吐。皇后這才放聲哭了出來。大家都說:“好了,好了!被屎笞阕憧蘖艘豢潭噻,歘地 灑脫宮娥們,很有力地站了起來,一直往外跑,宮娥們拉也拉不住,只認皇后發(fā)了瘋。小德 張早猜透了皇后的意思,三腳兩步抄過皇后前面,攔路跪伏著,奏道:“奴才大膽勸陛下一 句話,剛才宮娥們說萬歲爺早上玩的把戲,不怪陛下要生氣!但據(jù)奴才愚見,陛下倒不可趁 了一時之氣,連夜去驚動老佛爺!被屎蟮溃骸罢漳阏f,難道就罷了不成?”小德張道: “萬歲爺是個長厚人,決想不出這種刁鉆古怪的主意,這件事一定是和陛下有仇的人唆使 的!被屎蟮溃骸皩m里誰和我有仇呢?”小德張道:奴才本不該胡說,只為天恩高厚,心里 有話也不敢隱瞞。陛下該知道寶妃和萬歲在大婚前的故事了!陛下得了正宮,寶妃對著陛 下,自然不會有好感情。萬歲爺不來正宮還好,這幾天來了,哪里會安穩(wěn)呢!這件事十分倒 有九分是她的主意。”皇后被小德張這幾句話觸動心事,頓時臉上飛起一朵紅云,咬著銀牙 道:“這賤丫頭一向自命不凡地霸占著皇帝,不放朕在眼里,朕沒和她計較,她倒敢向朕作 崇!得好好兒處置她一下子才好!你有法子嗎!你說!”小德張道:“奴才的法子,就叫做 ‘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請陛下就把那小白狗裝在禮盒里,打發(fā)人送到寶妃那 里,傳命說是皇后的賞賜。這個滑稽的辦法,一則萬歲爺來侮辱陛下,陛下把它轉(zhuǎn)敬了寶 妃,表示不承受的意思;二則也可試出這事是不是寶妃的使壞。若然于她無關(guān),她豈肯平白 地受這羞辱?不和陛下吵鬧?若受了不聲不響,那就是賊人心虛,和自己承認了一樣。”皇 后點頭道:“咱們就這么干,那么你明天好好給我辦去!”小德張諾諾連聲地起來;屎笠 領(lǐng)著宮娥們自回寢宮去安息,不提。

如今且說清帝這回的臨幸宜蕓館,原是敷衍他父王的敦勸,萬分勉強,住了兩夜,實在 冷冰冰沒甚動彈。照宮里的老規(guī)矩,皇帝和后妃交歡,有敬事房太監(jiān)專司其事:凡皇帝臨幸 皇后的次日,敬事房太監(jiān)必要跪在帝前請訓(xùn)。如皇帝曾與皇后行房,須告以行房的時間,太 監(jiān)就記在冊上,某年月日某時,皇帝幸某皇后;若沒事,則說“去”。在園里雖說比宮里自 由一點,然請訓(xùn)的事仍要舉行。清帝這回在皇后那里出來,敬事房太監(jiān)永祿請訓(xùn)了兩次,清 帝都說個“去”字。在第二次說“去”的時候,永祿就碰頭。清帝詫異道:“你做什么?” 永祿奏道:“這冊子,老佛爺天天要吊去查看的。現(xiàn)在萬歲爺兩夜在皇后宮里,冊子上兩夜 空白,奴才怕老佛爺又要動怒,求萬歲爺詳察!”清帝聽了,變色道:“你管我的事!”永 祿道:“不是奴才敢管萬歲爺?shù)氖拢@是老佛爺?shù)能仓肌!鼻宓郾疽驯镏欢亲拥膼簹,? 見這話,又抬出懿旨來壓他,不覺勃然大怒,也不開口,就在御座上伸腿把永祿重重踢了一 腳。永祿一壁抱頭往外逃,一壁嘴里還是咕嚕。也是事有湊巧,那時恰有個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玉瀾 堂里喂養(yǎng)的一只小袖狗,搖頭擺尾地進來。這只袖狗生得精致乖巧,清帝沒事時,常常放在 膝上撫弄。此時那狗一進門,畜生哪里曉得人的喜怒不測,還和平時一樣,縱身往清帝膝上 一跳。清帝正在有火沒發(fā)處,嘴里罵一聲“逆畜”,順手抓起那狗來,向地上用力只一甩。 這種狗是最嬌嫩不過,經(jīng)不起摧殘,一著地,哀號一聲,滾了幾滾,四腳一伸死了。清帝看 見那狗的死,心中也有些可惜,但已經(jīng)死了,也是沒法。忽然眉頭一皺,觸動了他半孩氣的 計較來,叫小太監(jiān)來囑咐了一番,自己當(dāng)晚還到皇后宮里,早晨臨走時候就鬧了這個小玩 意,算借著死袖狗的尸,稍出些苦皇帝的氣罷了。

次日,上半天忙忙碌碌地過了,到了晚飯時,太監(jiān)們已知道清帝不會再到皇后那里,就 把妃嬪的綠頭簽放在銀盤里,頂著跪獻。清帝把寶妃的簽翻轉(zhuǎn)了,吩咐立刻宣召。原來園里 的儀制和宮里不同,用不著太監(jiān)駝送,也用不著脫衣裹氅,不到一刻鐘,太監(jiān)領(lǐng)著寶妃裊裊 婷婷地來了。寶妃行過了禮,站在案旁,一面幫著傳遞湯點,一面眱了清帝,只是抿著嘴 笑,倒把清帝的臉都眱得紅了,靦腆著問道:“你什么事這樣樂?”寶妃道:“我看萬歲爺 嘗了時鮮,所以替萬歲爺樂!鼻宓垡姲干鲜称冯m列了三長行,數(shù)去倒有百來件,無一時鮮 品,且稍遠的多惡臭不堪,曉得寶妃含著醋意了,便嘆口氣道:“別說樂,倒惹了一肚子的 氣!你何苦再帶酸味兒?這里反正沒外人,你坐著陪我吃吧!”說時,小太監(jiān)捧了個坐凳 來,放在清帝的橫頭。寶妃坐著笑道:“一氣就氣了三天,萬歲爺?shù)钩艘怀鋈龤庵荑。? 清帝道:“你還是不信?你也學(xué)著老佛爺一樣,天天去查敬事房的冊子好了!睂氬尞 道:“怎么老佛爺來查咱們的帳呢?”清帝面現(xiàn)驚恐的樣子,四面望了一望,叫小太監(jiān)們都 出去,說御膳的事有妃子在這里伺候,用不著你們。幾個小太監(jiān)奉諭,都退了出去。清帝方 把昨天敬事房太監(jiān)永祿的事和今早鬧的玩意兒,一五一十告訴了寶妃。寶妃道:“老佛爺實 在太操心了!面子上算歸了政,底子里哪一件事肯讓萬歲爺作一點主兒呢?現(xiàn)在索性管到咱 們床上來了。這實在難怪萬歲爺要生氣!但這一下子的鬧,只怕闖禍不小,皇后如何肯干休 呢?老佛爺一定護著皇后,不知要和萬歲爺鬧到什么地步,大家都不得安生了!”清帝發(fā)恨 道:“我看唐朝武則天的淫兇,也不過如此。她特地叫繆素筠畫了一幅《金輪皇帝袞冠臨朝 圖》掛在寢宮里,這是明明有意對我示威的!睂氬溃骸拔鋭t天相傳是鎖骨菩薩轉(zhuǎn)世,所 以做出這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yè)。我們老佛爺也是有來歷的,萬歲爺曉得這一段故事嗎?”清 帝道:“我倒不曉得,難道你曉得嗎?”寶妃道:“那還是老佛爺初選進宮來時一件奇異的 傳說?苓B材在昌平州時,聽見一個告退的老太監(jiān)說的?芴O(jiān)又私下和我名下的高萬枝說 了,因此我也曉得了些!鼻宓鄣溃骸霸趺磦髡f呢?你何妨說給我知!睂氬溃骸八麄冋f 宣宗皇帝每年秋天,照例要到熱河打圍。有一次,宣宗正率領(lǐng)了一班阿哥王公們?nèi)ゴ驀? 到半路,忽然有一只很大的白狐,伸著前腿,俯伏當(dāng)?shù),攔住御騎的前進。宣宗拉了寶弓, 拔一枝箭正待要射。那時文宗皇帝還在青宮,一同扈蹕前去,就啟奏道:‘這是陛下圣德廣 敷,百獸效順,所以使修煉通靈的千年老狐也來接駕。乞免其一死!’宣宗笑了一笑,就收 了弓,掖起馬頭,繞著彎兒走過去了。誰知道獵罷回鑾,走到原處,那白狐調(diào)轉(zhuǎn)頭來,依然 迎著御馬俯伏。那時宣宗正在弓燥手柔的時候,不禁拉起弓來就是一箭,仍舊把它射死。過 了十多年,到了文宗皇帝手里,遇著選繡女的那年,內(nèi)務(wù)府呈進繡女的花名冊。那繡女花名 冊,照例要把繡女的姓名、旗色、生年月日詳細記載。文宗翻到老佛爺?shù)囊豁,只見上面? 著‘那拉氏,正黃旗,名翠,年若干歲,道光十四年十月初十日生’。看到生年月日上,忽 然觸著什么事似的,回顧一個管起居注的老太監(jiān)道:‘那年這個日子,記得過一個很稀罕的 事,你給我去查一下子!抢咸O(jiān)領(lǐng)命,把那年的起居冊子翻出來,恰就是射死白狐的那 個日子。文宗皇帝笑道:‘難道這女子倒是老狐轉(zhuǎn)世!’當(dāng)時就把老佛爺發(fā)到圓明園桐蔭深 處承值去了。老佛爺生長南邊,會唱各種小調(diào),恰遇文宗游園時聽見了,立時召見,命在廊 欄上唱了一曲。次日,就把老佛爺調(diào)充壓帳宮娥。不久因深夜進茶得幸,生了同治皇上,封 了懿貴妃了。這些話都是內(nèi)監(jiān)們私下互相傳說,還加上許多無稽的議論,有的說老佛爺是來 給文宗報恩;有的說是來報一箭之仇,要擾亂江山;有的說是特為討了人身,來享世間福 樂,補償他千年的苦修。話多著呢!鼻宓劾湫Φ溃骸澳膬菏菆蠖鳎『喼闭f是擾亂江山,報 仇享福,就得了!”寶妃道:“老佛爺?shù)挂擦T了,最可惡的是連總管仗著老佛爺?shù)膭,膽? 妄為,什么事都敢干!白云觀就是他納賄的機關(guān),高道士就是他作惡的心腹,京外的官員哪 個不趨之若鶩呢?近來更上一層了!他把妹子引進宮來,老佛爺寵得了不得,稱呼她做大姑 娘,F(xiàn)在和老佛爺并吃并坐的,只有女畫師繆太太和大姑娘兩個人。前天萬歲爺?shù)氖ツ纲t親 王福晉進來,忽然賜坐,福晉因為是非常恩寵,惶悚不敢就坐。老佛爺?shù)溃骸@個恩典并不 為的是你,只為大姑娘腳小站不動,你不坐,她如何好坐。’這幾句話,把圣母幾乎氣死。 照這樣兒做下去,魏忠賢和奉圣夫人的舊戲,很容易的重演。這一層,倒要請萬歲爺預(yù)防 的!”清帝皺著眉道:“我有什么法子防呢?”寶妃道:“這全在乎平時召見臣子時,識拔 幾個公忠體國的大臣,遇事密商,補苴萬一。無事時固可借以潛移默化,一遇緊要,便可鋤 奸摘伏。臣妾愚見,大學(xué)士高揚藻和尚書龔平,侍郎錢端敏、常璘,侍讀學(xué)士聞鼎儒,都是 忠于陛下有力量的人,陛下該相機授以實權(quán)。此外新進之士,有奇才異能的,亦應(yīng)時時破格 錄用,結(jié)合士心。里面敬王爺?shù)拇蠊,耿直嚴正,老佛爺(shù)古滤龓追,陛下也要格外地? 她親熱?傊,要自成一種勢力,才是萬全之計。陛下待臣妾厚,故敢冒死地說。”清帝 道:“你說的全是赤心向朕的話。這會兒,滿宮里除了你一人,還有誰真心忠朕呢?”說 著,放下筷碗說:“我不吃了。”一面把小手巾揩著淚痕。寶妃見清帝這樣,也不自覺的淚 珠撲索索地墜下來,投在清帝懷里,兩臂繞了清帝的脖子道:“這倒是臣妾的不是,惹起陛 下的傷心。干脆地說一句,老佛爺和萬歲爺打吵子,大婚后才起的。不是為了萬歲爺愛臣妾 不愛皇后嗎?依這么說,害陛下的不是別人,就是臣妾。請陛下顧全大局,舍了臣妾吧!” 清帝緊緊地抱著,溫存道:“我寧死也舍不了你,決不做硬心腸的李三郎!睂氬溃骸熬 怕萬歲爺?shù)侥菚r自己也做不了主!鼻宓鄣溃骸拔抑挥幸乐悴耪f的主意,慢慢地做去,不 收回政權(quán),連愛妃都保不住,還成個男子漢嗎?”說罷,拂衣起立道:“我們不要談這些話 吧!”寶妃忙出去招呼小太監(jiān)來撤了筵席。彼此又絮絮情話了一會,正是三日之別,如隔三 秋;一夕之歡,愿閏一紀。天帷昵就,攪留仙以龍拏;鈿盒承恩,寓脫簪于雞旦。情長夜 短,春透夢酣,一覺醒來,已是丑末寅初。寶妃急忙忙的起床,穿好衣服,把頭發(fā)掠了一 掠,就先回自己的住屋去了。

清帝消停了幾分鐘,也就起來,盥漱完了,吃了些早點,照著平時請安的時候,帶了兩 個太監(jiān),迤邐來到樂壽堂。剛走到廊下,只見一片清晨的太陽光,照在黃緞的窗簾上,氣象 很是嚴肅,靜悄悄的有一點聲息,只有太后愛的一只叭兒黑狗叫做海獺的,躺在門檻外呼呼 地打鼾。宮眷里景王的女兒四格格和太后的侄媳袁大奶奶。在那里逗著銅架上的五彩鸚哥。 繆太太坐在廊欄上,仰著頭正看天上的行云,一見清帝走來,大家一面照例地請安,一面各 現(xiàn)著驚異的臉色。大姑娘卻濃裝艷抹,體態(tài)輕盈地靠在寢宮門口,仿佛在那里偷聽什么似 的,見了清帝,一面屈了屈膝,一面打起簾子讓清帝進去。清帝一腳跨進宮門,抬頭一看, 倒吃了一驚,只見太后滿面怒容,臉色似巖石一般的冷酷,端坐在寶座上;屎笮币性谔 的寶座旁,頭枕著一個膀子嗚咽地哭。寶妃眼看鼻子,身體抖抖地跪在太后面前。金妃和許 多宮眷宮娥都站在窗口,面面相覷地不則一聲。太后望見清帝進門,就冷冷地道:“皇帝來 了!我正要請教皇帝,我哪一點兒待虧了你?你事事來反對我!聽了人家的唆掇,膽敢來欺 負我!”清帝忙跪下道:“臣兒哪兒敢反對親爺爺,‘欺負’兩字更當(dāng)不起!誰又生了三頭 六臂敢唆掇臣兒!求親爺爺息怒!碧蟊亲永锖吡艘宦暤溃骸半奘窍沽搜郏e你這沒良 心的做皇帝;把自己的侄女兒,配你這風(fēng)吹得倒的人做皇后,哪些兒配不上你?你倒聽了長 舌婦的枕邊話,想出法兒欺負她!昨天玩的好把戲,那簡直兒是罵了!她是我的侄女兒,你 罵她,就是罵我!”回顧皇后道:“我已叫騰出一間屋子,你來跟我住,世上快活事多著 呢,何必跟人家去爭這個病蟲呢!”說時,怒氣沖沖地拉了皇后往外就走,道:“你跟我挑 屋子去!”又對皇帝和寶妃道:“別假惺惺了,除了眼中釘,盡著你們?nèi)钒!”一壁說 著,一壁領(lǐng)了皇后宮眷,也不管清帝和寶妃跪著,自管自蜂擁般地出去了。這里清帝和寶妃 見太后如此的盛怒,也不敢說什么,等太后出了門,各自站了起來。清帝問寶妃:“這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呢?”寶妃道:“臣在萬歲爺那里回宮時,宮娥們就告訴說:‘剛才皇后的太 監(jiān)小德張,傳皇后的諭,賞給一盒禮物!即蜷_來一看,原來就是那只死狗。臣猜皇后的 意思,一定把這件事錯疑到臣身上了,正想到皇后那里去辯明,誰知老佛爺已經(jīng)來傳了。一 見面,就不由分說地痛罵,硬派是臣給萬歲爺出的主意。臣從沒見過老佛爺這樣的發(fā)火,知 道說也無益,只好跪著忍受。那當(dāng)兒,萬歲爺就進來了。這一場大鬧,本來是意中的,不過 萬歲爺?shù)囊粫r孩子氣,把臣妾葬送在里頭就是了。”清帝正欲有言,寶妃瞥見窗外廊下,有 幾個太監(jiān)在那里探頭探腦,寶妃就催著道:“萬歲爺快上朝堂去吧,時候不早,只怕王公大 臣都在那里候著了!”清帝點了點頭,沒趣搭拉地上朝去了。寶妃想了一想,這回如不去見 一見太后,以后更難相處,只好硬著頭皮,老著臉子,追蹤前往,不管太后的款待如何,照 舊的殷勤伺候。這些事,都是大婚以后第二年的故事。從這次一鬧后,清帝去請安時,總是 給他一個不理。這樣過了三四個月,以后外面雖算和藹了一點,但心里已筑成很深的溝塹。 又忽把皇帝的寢宮和佛爺?shù)淖∥葜虚g造了一座墻,無論皇帝到后妃那里,或后妃到皇帝寢 宮,必要經(jīng)過太后寢宮的廊下。這就是嚴重監(jiān)督金、寶二妃的舉動。直到余敏的事鬧出來, 連公公在太后前完全推在寶妃的身上,又加上許多美言,更觸了太后的忌。然而這件事,清 帝辦得非常正大,太后又不好說甚,心里卻益發(fā)憤恨,只向?qū)氬よλ黢。不想魚陽伯的 上海道,外間傳言說是寶妃的關(guān)節(jié)。那時清帝和嬪妃都在禁城,忽一天,太后忽然回宮,搜 出了聞鼎儒給二妃一封沒名姓的請托信,就一口咬定是罪案的憑據(jù),立刻把寶妃廷杖,金、 寶二妃都降了貴人。二妃名下的太監(jiān),捕殺的捕殺,驅(qū)逐的驅(qū)逐。從此不準(zhǔn)清帝再召幸二妃 了。你想清帝以九五之尊,受此家庭慘變,如何能低頭默受呢?這便是兩宮失和的原因。

本來聞韻高是金、寶兩宮的師傅,自然知道宮闈的事,比別人詳細。龔尚書在毓慶宮講 書的時候,清帝每遇太后虐待,也要向師傅哭訴。這兩人都和唐卿往來最密,此時談?wù)摰? 此,所以唐卿也略知大概。當(dāng)下唐卿接著說道:“兩宮失和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但講到廢 立,當(dāng)此戰(zhàn)禍方殷、大局瀕危之際,我料太后雖有成竹,決不敢冒昧舉行。這是賢弟關(guān)心太 切,所以有此杞人之憂。如不放心,好在劉益昆現(xiàn)在北京,賢弟可去謁見,秘密告知,囑他 防范。我再去和高、龔兩尚書密商,借翊衛(wèi)畿輔為名,把淮軍夙將倪鞏廷調(diào)進關(guān)來。這人忠 誠勇敢,可以防制非常。又函托署江督莊壽香把馮子材一軍留駐淮、徐。經(jīng)這一番布置,使 西邊有所顧忌,也可有備無患了。”韻高附掌稱善。唐卿道:“據(jù)我看來,目前切要之圖, 還在戰(zhàn)局的糜爛。賢弟,你也是主戰(zhàn)派中有力的一人,對于目前的事,不能不負些責(zé)任。你 看,上月劉公島的陷落,數(shù)年來全力經(jīng)營的海軍完全覆沒,丁雨汀服毒自盡了,從此山東文 登、寧海一帶,也被日軍占領(lǐng)。海蓋方面,說也羞人,宋欽領(lǐng)了十萬雄兵,攻打海城日兵六 千人,五次不能下,現(xiàn)在只靠玨齋所率的湘軍六萬人,還未一試。前天他有信來,為了臺諫 的參案,很覺灰心;又道伊唐阿忽然借口救遼,率軍宵遁,軍心頗被搖動。他雖然還是口出 大言,我卻很替他十分擔(dān)憂。至于議和一層,到了如此地步,自然不能不認他是個急救的方 策。但小燕和召廉村徒然奉了全權(quán)的使命,還被日本挑剔國書上的字句拒絕了,白走一趟。 其實不客氣說,這個全權(quán)大臣,非威毅伯去不可!非威毅伯帶了賠款割地的權(quán)柄去不可!這 還成個平等國的議和嗎?就是城下之盟罷了!喪失的巨大,可想而知。這幾天威毅伯已奉諭 開復(fù)了一切處分,派了頭等全權(quán)大臣,正在和敬王、祖蓀山等計議和議的方針,高中堂和龔 尚書都不愿參預(yù),那還不是掩耳盜鈴的態(tài)度嗎?我想,最好玨齋能在這時候爭一口氣,打一 個大勝仗,給法、越戰(zhàn)爭時候的馮子材一樣,和議也好講得多哩!”韻高道:“門生聽說江 蘇同鄉(xiāng)今天在江蘇會館公宴威毅伯的參贊馬美菽、烏赤云,老師是不是主人?”唐卿道: “我也是主人,正待要去。美菽本是熟人,他的《文通》一書也曾讀過。烏君聽說是粵中的 名士,不但是外交能手,而且深通西方理學(xué),倒不可不去談?wù),看他們對于時局有什么意 見!表嵏咧捞魄渖许毟把,也不便多談,就此告辭出來。

唐卿送客后,看看時候不早,連忙換了一套宴客的禮服,吩咐套車,直向米市胡同江蘇 會館而來。到得館中,同鄉(xiāng)京官都朝珠補褂,躋躋蹌蹌地擠滿了館里東花廳,陸菶如、章直 蜚、米筱亭、葉緣常、尹震生、龔弓夫,這一班人也都到了。唐卿一一招呼了。不一會,長 班引進兩位特客來,第一個是神清骨秀,氣概昂藏,上唇翹起兩簇烏須,唐卿認得就是馬美 菽;第二個卻生得方面大耳神情肅穆須髯豐滿,大概是烏赤云了。同鄉(xiāng)本已推定唐卿做主人 的領(lǐng)袖,于是送了茶,寒暄了幾句,馬上就請到大廳上,斟酒坐定。套禮已畢,大家慢慢談 聲漸終,唐卿便先開口道:“這幾天中堂為國宣勞,政躬想必健適,行旌何日徂東?全國正 深翹企!”美菽道:“戰(zhàn)局日危,遲留一日,即多一日損失,中堂也迫不及待,已定明日請 訓(xùn)后,即便啟行!敝彬愕溃骸把院褪侨珖济袼鶒u,中堂冒不韙而獨行其是,足見首輔孤 忠。但究竟開議后,有無把握,不致斷送國脈?”赤云道:“孫子曰:‘知彼知己,百戰(zhàn)百 勝!刑煤螄L不主戰(zhàn)!不過戰(zhàn)必量力,中堂知己力不足,人力有余,不敢附和一般不明內(nèi) 容而自大輕敵者,輕言開戰(zhàn),F(xiàn)時戰(zhàn)的效驗,已大張曉喻了,中堂以國為重,決不負氣。但 事勢到此,只好盡力做去,做一分是一分,講不到有把握沒把握的話了!惫虻溃骸昂\ 是中堂精心編練,會操復(fù)奏,頗自夸張。前敵各軍亦多淮軍精銳,何以大東遇敵,一蹶不 振;平壤交綏,望風(fēng)而靡?中堂武勛蓋代,身總師干,國力之足不足,似應(yīng)稍負責(zé)任!”美 菽笑道:“弓夫兄,你不是局外人,海軍經(jīng)費每年曾否移作別用?中堂曾否聲明不敷展布? 此次失敗,與機械不具有無關(guān)系?其他軍事上是否毫無掣肘?弓夫兄回去一問令叔祖,當(dāng)可 了然。但現(xiàn)在當(dāng)局,自應(yīng)各負各責(zé),中堂也并不諉卸!闭鹕鰬崙嵅逖缘溃骸拔也皇翘蛔o 中堂,前幾個月,大家發(fā)狂似地主戰(zhàn),現(xiàn)在戰(zhàn)敗了,又動輒痛罵中堂。我獨以為這回致敗的 原因,不在天津,全在京師。中堂思深慮遠,承平之日,何嘗不建議整飭武備?無奈封章一 到,幾乎無一事不遭總署及戶部的駁斥,直到高升擊沉,中堂還請撥巨帑構(gòu)械和倡議買進南 美洲鐵甲船一大隊,又不批準(zhǔn)。有人說蕞爾日本,北洋的預(yù)備已足破敵,他說這話,大概已 忘卻了歷年自己駁斥的案子了!諸位想,中堂的被罵,冤不冤呢?”筱亭見大家越說越到爭 論上去,大非敬客之道,就出來調(diào)解其間道:“往事何必重提,各負各責(zé)。自是美菽先生的 名論,以后還望中堂忍辱負重,化險為夷,兩公左輔右弼,折沖御侮,是此次中堂一行,實 中國四萬萬人所托命,敢致一觥,為中國前途祝福!為中堂及二公祝福!”筱亭說罷,立起 來滿飲了一杯。大家也都飲了一杯。美菽和赤云也就趁勢告辭離了江蘇會館,到別處去了。 這里同鄉(xiāng)京官也各自散歸。

話分兩頭。我現(xiàn)在把京朝的事暫且慢說,要敘敘威毅伯議和一邊的事了。且說馬、烏兩 參贊到各處酬應(yīng)了一番,回到東城賢良寺威毅伯的行轅,已在黃昏時候。門口伺候的人們看 見兩人,忙迎上來道:“中堂才回來,便找兩位大人說話!眱扇寺犃耍然刈∥輷Q上便 衣,來到威毅伯的辦公室,只見威毅伯很威嚴地端坐在公事桌上,左手捋著下頷的白須,兩 只奕奕的眼光射在幾張電報紙上。望見兩人進來,微微地動了一動頭,舉著右手仿佛表示請 坐的樣子,兩人便在那文案兩頭分坐了。威毅伯一壁不斷地翻閱文件,一壁說道:“今天在 敬王那里,把一切話都說明了,請他第一不要拿法、越的議和來比較,這次的議和,就算有 結(jié)果,一定要受萬人唾罵;但我為扶危定傾起見,決不學(xué)京朝名流,只顧迎合輿論,博一時 好名譽,不問大計的安危。這一層要請王爺注意!又把要帶蔭白大兒做參贊的事,請他代 奏。敬王倒很明白爽快,都答應(yīng)了。明天我們一準(zhǔn)出京,你們可發(fā)一電給羅道積丞、曾守潤 孫,趕緊把放洋的船預(yù)備好,到津一徑下船,不再耽擱了。”赤云道:“我們國書的款式, 轉(zhuǎn)托美使田貝去電給伊藤,是否滿意,尚未得復(fù),應(yīng)否等一等?”威毅伯道:“復(fù)電才來, 伊藤轉(zhuǎn)呈日皇,非常滿意。日皇現(xiàn)在廣島,已派定內(nèi)閣總理伊藤博文、外務(wù)大臣陸奧宗光為 全權(quán)大臣,在馬關(guān)開議,并先期到彼相候!泵垒牡溃骸奥毜勒孛髦刑茫m間得到福參 贊世德的來電,我們的船已雇了公義、生義兩艘。何時啟碇?悉聽中堂的命令。”威毅伯忽 面現(xiàn)驚奇的樣子道:“這是個匿名信,奇怪極了!”兩人都站起湊上來看,見一張青格子的 白綿紙上寫著幾句似通非通的漢文,信封上卻寫明是“日本群馬縣邑樂郡大島村小山”發(fā) 的。信文道:

支那全權(quán)大使殿,汝記得小山清之介乎?清之介死,汝乃可獨生乎?明治二十八年二月 十一日預(yù)告。

馬、烏二人猜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個道理來。威毅伯掀髯微笑道:“這又是日本浪人的 鬼祟!七十老翁,死生早置度外,由他去吧!我們干我們的!彪S手就把它撩下了,一宿匆 匆過去。

次日,威毅伯果然在皇上、皇太后那里請訓(xùn)下來,隨即率同馬、烏等一班隨員乘了專輪 回津。到津后,也不停留,自己和大公子、美國前國務(wù)卿福世德、馬美菽、烏赤云等坐了公 義船,其余羅積丞、曾潤孫一班隨員翻譯等坐了生義船。那天正是光緒二十一年二月二十 日,在風(fēng)雪漫天之際,戰(zhàn)云四逼之中,鼓輪而東,海程不到三天,二十三的清晨已到了馬 關(guān)。日本外務(wù)省派員登舟敬迓,并說明伊藤、陸奧兩大臣均已在此恭候,會議場所擇定春帆 樓,另外備有大使的行館。威毅伯當(dāng)日便派公子蔭白同著福參贊先行登岸,會了伊藤、陸奧 兩全權(quán),約定會議的時間。第二天,就交換了國書,移入行館。第三天,正式開議,威毅伯 先提出停戰(zhàn)的要求。不料伊藤竟嚴酷地要挾,非將天津、大沽、山海關(guān)三處準(zhǔn)由日軍暫駐, 作為抵押,不允停戰(zhàn)。威毅伯屢次力爭,竟不讓步。這日正二十八日四點鐘光景,在第三次 會議散后,威毅伯積著滿腔憤怒,從春帆樓出來,想到甲申年伊藤在天津定約的時候,自己 何等的驕橫,現(xiàn)在何等的屈辱,恰好調(diào)換了一個地位。一路的想,猛抬頭,忽見一輪落日已 照在自己行館的門口,滿含了慘淡的色彩,不覺發(fā)了一聲長嘆。嘆聲未畢,人叢里忽然擠出 一個少年,向轎邊直撲上來,崩的一聲,四圍人聲鼎沸起來,轎子也停下來了,覺得面上有 些異樣,伸手一摸,全是濕血,方知自己中了槍了。正是:

問誰當(dāng)?shù)篮傇?何事驚人霹靂飛。

不知威毅伯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頁  【目錄】  下一頁   更多有關(guān)孽海花的資料 支持作者,請購買正版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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