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這一章里,一個神秘的角色登場了,還發(fā)生了許多與這部傳記不可分割的事情。)
費金老頭一直跑到街角,才開始從托比·格拉基特帶來的消息造成的影響中回過神來。他絲毫也沒有放慢自己異乎尋常的腳步,仍然瘋瘋癲癲地向前跑去。突然,一輛馬車從他身邊疾駛而過,行人見他險些葬身車底都不約而同地大叫起來,他這才嚇得回到人行道上。老猶太盡量繞開繁華街道,躲躲閃閃地溜過一條條小路狹巷,最后來到了斯諾山。到了這里,他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他毫不拖延,又折進了一條短巷。直到這時,他好像才意識到已經(jīng)進入了自己的地盤,便又恢復了平日那副懶洋洋的步態(tài),呼吸似乎也比較自由了。
在斯諾山與霍爾本山相交的地方,就是從倫敦老城出來往右邊走,有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子通往紅花山。巷內(nèi)好幾家骯臟的鋪子里都擺著一扎扎種類齊全、花色繁多的舊絲手絹,從小偷手里收購這些東西的商販就住在鋪子里。千百條手中在窗外的竹釘上晃來晃去,或者在門柱上迎風招展,貨架上也放滿了手巾。這里雖說和菲爾胡同一樣狹窄閉塞,卻也有自己的理發(fā)店、咖啡館、啤酒店和賣煎魚的小店。這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商業(yè)區(qū),小偷小摸的銷贓市場。從清晨到黃昏來臨,都有一些沉默寡言的商販在這一帶逛游,他們在黑黝黝的后廂房里洽談生意,離去時也和來的時候一樣神秘莫測。在這里,裁縫、鞋匠、收破爛的都把各自的貨物擺出來,這對小偷來說無異于廣告牌。污穢的地窖里囤積著廢舊鐵器、骨制品、成堆的毛麻織品的邊角零料,散發(fā)著霉臭味,正在生銹腐爛。
費金老頭兒正是拐進了這個地方。他跟胡同里那些面黃肌瘦的住戶十分熟識,走過去的時候,好些正在店鋪門口做買賣的人都親熱地向他點頭致意,他也同樣點頭回禮,只此而已,沒有多的話。他一直走到這條胡同的盡頭才停住腳步,跟一個身材瘦小的店家打招呼,那人硬擠在一把兒童座椅里,正坐在店門日抽煙斗。
“噯,只要一看到你,費金先生,瞎子也能開眼。”這位可敬的買賣人說著,對老猶太向自己請安表示感謝。
“這一帶也太熱了點,萊渥里!辟M金揚起眉毛,雙手交叉搭在胳臂上,說道。
“是啊,我聽說過這種牢騷,有一兩次了,”老板回答,“不過很快就會涼下來的,你沒發(fā)覺是這么回事?”
費金贊同地點了一下頭,指著紅花山方向問,今晚有沒有人上那邊去。
“你說的是瘸子酒店?”那人問道。
老猶太點了點頭。
“我想想,”老板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有的,總有六七個人上那兒去了,據(jù)我所知。你朋友好像不在那兒!
“沒看見賽克斯,是嗎?”老猶太帶著一臉的失望問道。
“用律師的說法,并未在場,”小個子搖搖頭,說了一句蹩腳的拉丁語,樣子十分陰險!敖裢砟阌惺裁簇浺o我?”
“今晚沒有!崩溪q太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費金,你是不是上瘤子店去?”小個子在后邊叫他,“等一等。就算在那兒陪你喝兩盅也行。”
老猶太只是扭頭看了一眼,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情愿一個人去,再說了,那小個子要從椅子上掙脫出來也確實不容易,所以這一次瘸子酒店就失去了萊握里先生會同前往的榮幸。當他好不容易站立起來時,老猶太已經(jīng)消失了。萊渥里先生踞起腳尖,滿心以為還能看見他的人影,可希望落空了。他只得又把身子擠進小椅子里,跟對面鋪子里一位太太彼此點頭致意,其中顯然攙和著種種猜疑和不信任,然后又派頭十足地叼起了煙斗。
三瘸子,是一家酒店的招牌,一班常客習慣上管它叫瘸子店,賽克斯先生和他的狗已經(jīng)在這家酒店露過面。費金跟酒吧里的一個男人打了個手勢,就照直上樓,打開一扇房門,悄悄溜了進去。他用一只手擋住亮光,焦急地向四周看了看,看樣子是在找人。
屋子衛(wèi)點著兩盞煤氣燈,窗板緊閉,褪色的紅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光。天花板漆成了黑色,反正別的顏色也會被燭火熏黑的。室內(nèi)濃煙滾滾,乍一進去,簡直什么東西也分辨不出來。不過漸漸地,部分煙霧從打開的門口散出去,可以看出屋子里是一大片和涌進耳朵的噪音一樣亂糟糟的腦袋。隨著眼睛逐漸適應環(huán)境,旁觀者看得出室內(nèi)來客眾多,男男女女擠在一條長桌的周圍,桌子上首坐著手拿司令錘的主席,一位鼻子發(fā)青,臉部因牙疼而包扎起來的專業(yè)人士坐在室內(nèi)一角,正叮叮咚咚地彈奏著一架鋼琴。
費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那位專業(yè)人士的手指以彈奏序曲的方式,飛快地滑過鍵盤,結(jié)果引來了要求點歌的普遍呼聲。鼓噪停息之后,一位小姐為大家獻上了一支有四段歌同的民謠,在每一節(jié)之間,伴奏的人都要把這支曲子從頭彈一遍,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彈得震天價響。一曲唱罷,上席發(fā)表了一通感受,隨后,坐在主席左右的兩位專業(yè)人士又自告奮勇唱了一首二重唱,贏得一片喝彩。
真正有意思的還在于觀察一下某些超群出眾的面孔。主席本人(也是店主)是一個粗俗暴躁、膀大腰圓的家伙,演唱進行的時候,他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個不停,像是陶醉在歡樂之中似的,他一只眼觀察著發(fā)生的一切,一只耳朵聆聽著人們議論的每一件事——兩者都很敏銳。他身邊的歌手個個面帶職業(yè)上的淡漠,接受大家的贊譽,把越來越喧鬧的崇拜者獻上的十來杯摻水烈酒喝下去。這些崇拜者臉上流露出的邪惡表情幾乎可以說應有盡有,而且?guī)缀跏敲恳粋階段的都有,正是他們臉上這種可憎可惡的表情讓人非看一眼不可。他們臉上的奸詐、兇惡和不同程度的醉態(tài)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女人——有幾個女人還保留著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青春氣息,幾乎眼看就要褪去。另外一些女人已經(jīng)喪失了作為女性所具有的一切特征和痕跡,展現(xiàn)出來的不過是淫亂和犯罪留下的一具令人惡心的空殼,有幾個還僅僅是姑娘,其余的是些少婦,都還沒有度過生命的黃金時代——構(gòu)成了這幅可怕的畫面上最陰暗最凄涼的部分。
費金感到煩惱的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感情,當這一切正在進行的時候,他急切地順著一張張面孔看過去,但顯然沒有看見要找的那個人。接著,他終于捕捉到了坐在主席位子上的那個人的目光,便微微向他招了招手,跟進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房間。
“有什么事要我效勞嗎,費金先生?”那人尾隨著來到樓梯口,問道!澳悴桓蠡镆粔K兒樂樂?他們一定高興,個個都會很高興!
費金煩躁地搖了搖頭,低聲悅:“他在這兒嗎?”
“不在!蹦侨嘶卮
“也沒有巴尼的消息?”費金問。
“沒有,”那人答道,他正是瘸子店老板,“非等到平安無事了,他不會出來活動。我敢肯定,那邊查到線索了,只要他動一動,立刻就會把這檔子事搞砸了。他一點沒事,巴尼也是,要不我也該聽到他的消息了。我敢打賭,巴尼會辦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那事就交給他了!
“他今天晚上會來這兒嗎?”老猶太和先前一樣,把這個“他”字說得特別重。
“孟可司,你是指?”老板遲疑地問。
“噓!”老猶太說,“是啊!
“肯定會來,”老板從表袋里掏出一塊金表。“剛才我還以為他在這兒呢,你只要等十分鐘,他準——”
“不,不,”老猶太連聲說道,他好像盡管很想見一見此人,又因為他不在而感到慶幸!澳愀嬖V他,我來這兒找過他,叫他今天晚上一定到我那兒去。不,就說明天。既然他沒在,那就明天好了。”
“好吧!蹦侨苏f,“沒別的事了?”
“眼下沒什么要說的了!崩溪q太說著往樓下走去。
“我說,”對方從扶手上探出頭來,沙啞地低聲說道,“現(xiàn)在做買賣正是時候。我把菲爾·巴克弄這兒來了,喝得個醉,連一個毛孩子都能收拾他!
“啊哈!現(xiàn)在可不是收拾菲爾·巴克的時候,”老猶太抬起頭來,說道,“菲爾還有些事要做,然后我們才會和他分手。招呼客人去吧,親愛的,告訴他們好好樂一樂——趁他們還活著。哈哈哈!”
老板跟著老頭兒打了個哈哈,回客人那邊去了。左右無人,費金臉上立刻恢復了先前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他沉思了一會兒;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吩咐車夫開到貝絲勒爾草地去。他在離賽克斯先生的公館還有幾百碼的地方下了馬車,徒步走完余下的一小段路。
“哼,”老猶太嘟嘟噥噥地敲了敲門!耙沁@里頭有什么鬼把戲的話,我也要從你這兒弄個明白,我的小妞,隨你怎么機靈!
開門的女人說南希在房間里。費金躡手躡腳地走上樓,連問也沒有問一聲就走了進去。姑娘獨自一人,蓬頭散發(fā)地伏在桌子上。
“她在喝酒,”老猶太冷漠地思忖著,“也許是有什么傷心事!
老頭兒這樣思忖著,轉(zhuǎn)身關(guān)上房門,這聲音一下子把南希姑娘驚醒了。她緊緊盯住費金那張精明的面孔,問有沒有什么消息,又聽他把托比·格拉基特說的情況細細講了一遍。事情講完了,她一句話也沒說,又像剛才那樣趴在桌上,一言不發(fā)。她煩躁地把蠟燭推到一邊,有一兩次,她神經(jīng)質(zhì)地換一下姿勢,雙腳沙沙地在地上蹭來蹭去,不過,也就是如此了。
趁著彼此無話可說的功夫,老猶太的目光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掃了一圈,好像是要證實一下房間里的確沒有賽克斯已經(jīng)偷偷溜回來的任何跡象。這一番巡視顯然使他感到滿意,他咳嗽了三兩聲,千方百計地想打開話題,可姑娘根本不理他,只當他是個石頭人。末了,他又作了一次嘗試,搓了搓手,用最婉轉(zhuǎn)的口氣說:
“你也該想想,眼下比爾在什么地方,是嗎,親愛的?”
姑娘呻吟著,作出了某種只能聽懂一半的答復,她說不上來,從她發(fā)出這種壓抑的聲音來看,她像是快哭出來了。
“還有那個孩子,”老猶太瞪大眼睛,看了看她的表情!翱蓱z的小娃娃。丟在水溝里,南希,你想想看!
“那個孩子,”南希突然抬起頭來,說道,“在哪兒也比在我們中間好。只要這事沒有連累比爾,我巴不得他就躺在水溝里死掉,嫩生生的骨頭爛在那兒!
“哦!”老猶太大吃一驚,喊道。
“噯,就是這樣,”姑娘迎著他那直愣愣的目光,回答說!耙菑拇艘院笤僖惨姴坏剿,知道最糟糕的事情過去了,我才高興呢。有他在身邊真叫我受不了。一看見他,我就恨我自己,也恨你們所有的人。”
“呸!”老猶太輕蔑地說,“你喝醉了!
“我醉了?”姑娘傷心地叫道,“可惜我沒醉,這不是你的錯。依著你的心思,你巴不得我一輩子不清醒,除了現(xiàn)在——怎么樣,這種脾氣你不喜歡?”
“是啊!崩溪q太大怒,“不喜歡。”
“那就改改我的脾氣啊。”姑娘回了一句,隨即放聲大笑。
“改改!”費金大叫起來,同伙這種出乎意料的頑固,加上這天夜里遇到的不順心的事,終于使他忍無可忍!拔沂且母哪愕钠。聽著,你這個奧婊子。你給我聽著,我現(xiàn)在只需要三言兩語,就可以要賽克斯的命,跟我用手掐住他的牛脖子一樣穩(wěn)當。他要是回來了,把那孩子給撂在后頭——他要是滑過去了,卻不把那孩子交還我,不管是死是活——你如果不想讓他碰上杰克·開琪①的話,就親手殺了他。他一跨進這間屋子你就動手,不然你可要當心我,時間會來不及的!
①英國歷史上以殘忍著稱的劊子手(一六六三?——一六八六)。這里泛指劊子手。
“這都說了些什么?”姑娘不禁叫了起來。
“什么?”費金快氣瘋了,繼續(xù)說道,“那孩子對于我價值成百上千英鎊,運氣來了,我可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玫竭@么大一筆錢,就因為一幫我打一聲口哨就能叫他們送命的醉鬼精神失常,倒要我失去該我得到的東西嗎?再說,我跟一個天生的魔鬼有約,那家伙就缺這份心,可有的是力氣去,去——”’
老頭兒氣喘吁吁,說到這里叫一個詞卡住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打住了怒火的宣泄,整個樣子都變了。他那蜷曲的雙手剛才還在空中亂抓,兩眼瞪得滾圓,臉上因激怒而發(fā)青,可這會兒,他在椅子里蜷作一團,渾身直哆嗦,生怕自己暴露內(nèi)心的奸詐。他沉默了一會兒,大著膽子扭頭看了看同伴,見她依然和剛才醒來時一樣無精打采,又多少顯得放心了。
“南希,親愛的,”老猶太用平時的口氣,哭喪著說,“你不見怪吧,親愛的?”
“你別再煩我,費金。”姑娘緩慢地抬起頭來,答道,“要是比爾這一次沒有得手的話,他還會干的。他已經(jīng)替你撈到不少好處,只要辦得到,還會撈到很多很多,辦不到就沒法子了,所以你就別提了!
“那個孩子呢,親愛的?”老猶太神經(jīng)質(zhì)地連連擦著掌心。
“那孩子只好跟別人去碰碰運氣了,”南希趕緊打斷他的話,“我再說一遍,我已不得他死,他就不會再受傷害,脫離你們這一伙——就是說,如果比爾沒事的話。既然托比都溜掉了;比爾肯定出不了事,比爾再怎么著也頂他托比兩個!
“我說的事怎么辦,親愛的?”老猶太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說道。
“你如果要我做什么事,你得從頭再說一遍,”南;卮,“真要是這樣,你最好還是明天再說。你剛折騰一陣,現(xiàn)在我又有點糊涂了!
費金又提出了另外幾個問題,一個個都帶著同樣的含意,一心想要弄清這姑娘是不是已經(jīng)聽出他剛才脫口說出的暗示,然而她回答得干干脆脆,在他的逼視下又顯得極其冷漠,他最初的想法看來是對的,她大不了多喝了兩杯。的的確確,老猶太的一班女弟子都有一個普遍的缺點,南希也不例外,這個缺點在她們年齡較小的時候受到的鼓勵多于制止。她那蓬頭垢面的樣子和滿屋濃烈的酒氣,為老猶太的推測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她當時先是像前邊描述的那樣發(fā)作一氣,接著便沉浸在抑郁之中,隨后又顯出百感交集、無以自拔的樣子,剛剛還在垂淚,轉(zhuǎn)眼間又發(fā)出各種各樣的喊聲,諸如“千萬別說死啊”什么的,還作出種種推測,說是只要太太、先生們快活逍遙,什么事也不打緊。費金先生對這類事一向很有經(jīng)驗,見她果真到了這種地步,真有說不出的滿意。
這一發(fā)現(xiàn)使費金先生安心了。他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把當天夜里聽到的消息通知南希,二是親眼核實一下賽克斯還沒有回來,現(xiàn)在兩個目的都已經(jīng)達到,便動身回家,丟下自己的年輕同伙,由她伏在桌子上打瞌睡。
這時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天色漆黑,嚴寒刺骨,他實在沒有心情閑逛。寒風掠過街道,似乎想把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當作塵土、垃圾一樣清掃掉,行人看得出都在急急忙忙趕著回家。不過,對于老猶太來說倒是一路順風,強勁的陣風每次粗暴地推他一把,他都要哆嗦一陣。
他走到自己住的這條街的轉(zhuǎn)角上,正胡亂地在口袋里摸大門鑰匙,這時一個黑影從馬路對面一個黑洞洞的門廊里竄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他身邊。
“費金!币粋聲音貼近他耳邊低聲說道。
“啊!崩溪q太旋即轉(zhuǎn)過頭來,說道。“你是——”
“是的!蹦吧舜驍嗔怂脑!拔以谶@兒轉(zhuǎn)悠了足有兩個小時,你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為你的事,我親愛的,”老猶太顧慮重重地瞟了伙伴一眼,說話間放慢了步子。“一個晚上都是為了你的事。”
“哦,那還用說!蹦吧顺芭卣f了一句。“好啊,情況如何?”
“情況不好!崩溪q太說。
“情況不壞吧,我想?”陌生人驟然停了下來,看了看對方,神色也很驚慌。
老猶太搖搖頭,剛打算回答,陌生人要他打住,這時兩人已經(jīng)來到費金的門前,陌生人指著大門說,有什么事最好還是進屋去說,自己在附近站了那么久,飽受風寒,連血都凍僵了。
費金面帶難色,似乎很想推托,深更半夜的,自己不便把生人帶到家里。果不其然,費金咕咕噥噥地說了一通,屋里沒有生火什么的,可是同伴卻專橫地重申自己的要求,他只得打開門,要同伴進來之后輕輕把門關(guān)上,自己去取個亮。
“這兒黑得跟墳墓一樣,”那人摸索著朝前走了幾步。“快一點!
“把門關(guān)上!辟M金從過道盡頭小聲地說。話音未落,門發(fā)出一聲巨響關(guān)上了。
“這可沒我的分,”另一位一邊辨方向,一邊說!笆秋L刮過去的,要不就是它自個兒關(guān)上的?彀蚜聊眠^來,不然我會在這該死的地洞里撞個腦袋開花的!
費金摸黑走下廚房樓梯,稍停又擎著一支點亮的蠟燭走上來,還帶 來了消息,托比·格拉基特已經(jīng)在樓下里間睡著了,幾個少年在前邊一間,也都睡了。他招招手要陌生人跟上,自己領(lǐng)路往樓上走去。
“在這兒我們可以有什么說什么,親愛的,”老猶太推開二樓上的一道門,說道!鞍偃~窗有幾個窟窿,我們把蠟燭擱在樓梯上,隔壁絕對看不到亮,喏。”
老猶太嘴里念叨看彎下腰,把蠟燭放在上邊一段樓梯上,正對房 門后放看一張沒有椅罩的躺椅或者沙發(fā),除此以外,沒有一樣能搬走的
東西。陌生人在躺椅上坐下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老猶太把扶手椅拖過來,兩個人對面而坐。這里不算太黑,房門半開著,外邊那盞蠟燭把一束激光投射到對而墻上。
他們壓低嗓門談了一陣。除了偶爾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字眼,談話的內(nèi)容一點也聽不清,盡管如此,聽眾還是不難聽出費金似乎正在就同伴的某些言詞替自己辯護,而后者相當煩躁。他們就這樣嘀咕了一刻鐘,或許稍多一點,孟可司——老猶太在談話過程中幾次用這個名字來稱呼陌生人——略略提高嗓門說道:
“我再跟你說一遍,這事安排得糟透了。干嗎不讓他和另外幾個呆在一塊兒,把他訓練成一個偷偷摸摸的鼻涕蟲扒手不就結(jié)了?”
“哪有這么簡單哩!”老猶太聳了聳肩,喊道。
“哦,你是說你就是有法子也辦不到,是不是?”孟可司板著面孔,問道!澳阍趧e的小子身上不是于過好幾十次了嗎?只要你有耐心,頂多一年,不就可以讓他給判個刑,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厮统鲇,說不定還是一去不回,是不是?”
“這事好處歸誰,親愛的?”老猶太謙卑地問。
“我啊!泵峡伤净卮稹
“又不是我,”老猶太談吐間顯得十分恭順!八緛韺ξ矣杏。一樁買賣兩方都要做,那就得照顧兩方面的利益才對,是不是,我親愛的朋友?”
“那又怎么著?”孟可司問。
“我發(fā)覺要訓練他干這一行還挺費事,”老猶太答道,“他不像別的處境相同的小子!
“見他的鬼去,是不一樣!蹦侨斯緡V安蝗焕显缇统尚⊥盗。”
“我抓不到把柄,叫他變壞,”老猶太焦急地注視著同伴的臉色,繼續(xù)說道。“他還沒沾過手,能嚇唬他的東西我一樣也沒有,剛開頭的時候,我們橫豎得有點什么,要不就是白費勁。我能怎么樣?派他跟機靈電和查理一塊兒出去?一出門就叫我們吃不消,親愛的。為了我們大家,我真是提心吊膽!
“這不關(guān)我的事!泵峡伤菊f道。
“是啊,是啊,親愛的!崩溪q太故態(tài)復萌。“眼下我不是爭論這件事。因為,假如壓根就沒有這回事,你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到后來你又發(fā)覺正想找的就是他。嗨,靠著那姑娘,我替你把他弄回來了,再往后她就寵上他啦!
“勒死那姑娘!泵峡伤拘募被鹆堑卣f。
“嗨,眼下我們還不能那么干,我親愛的,”老猶太微笑著答道!霸僬f了,那種事不是我們的本行,或者沒準哪一天,我會巴不得找人給辦了。這些小妞的底細,孟可司,我心里有數(shù)。一旦那孩子橫下心來,她的關(guān)心不會比對一塊木頭多到哪兒去。你想叫他當小偷,只要他還活著,我就能讓他從今以后干這一行。如果——如果——”老猶太朝對方身邊湊過去——“這倒也不大可能,你聽著——但萬一發(fā)生最糟糕的情況,他死掉了——”
“那不是我的錯!绷硪晃惑@恐萬狀地插了進來,雙手顫抖地扣住費金的肩膀!奥犞,費金。這事我可沒插手,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了,什么事都可以,只是不能讓他死,我不想看見流血,這種事遲早會暴露,還會攪得人老是鬼纏身。如果他們開槍打死了他,責任絕不在我。你聽見沒有?快放把火燒掉這鬼地方。那是什么?”
“什么?”老猶太也驚叫一聲,伸手將嚇得跳起來的膽小鬼攔腰抱住!霸谀膬?”
“那邊!泵峡伤境瘜γ鎵ι系闪艘谎邸!澳莻人影。我看見一個女人的影子,裹著披風,戴了頂軟帽,一陣風似地貼著護墻板溜過去!
老猶太松開手臂,兩人慌忙從屋里奔出去。蠟燭還立在原來的地方,穿堂風已經(jīng)刮得它一片狼藉,燭光照出的只有空蕩蕩的樓梯和他倆慘白的面孔。他們凝神聽了一下,整個房子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那是你的幻覺!崩溪q太說著從地上端起蠟燭,伸到同伴面前。
“我可以發(fā)誓,我看得清清楚楚。”孟可司哆哆嗦嗦地答道!拔业谝谎劭匆姷臅r候,那個影子正向前弓著身子,我一開口,它就跑開了。”
老猶太輕蔑地向同伴那張嚇得發(fā)青的面孔掃了一眼,說了聲只要他樂意,可以跟著自己去看一下,便朝樓上走去。他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過去,屋子里空空如也,冷得出奇。他們下到走廊里,隨后又走進地下室。淡青色的潮氣垂附在矮墻上邊,蝸牛、鼻涕蟲爬過的痕跡在燭光映照下閃閃發(fā)亮,然而一切都死一般地沉寂。
“你現(xiàn)在認為如何?”他們又回到走廊里,老猶太說道!拔覀儌z不算,這屋里除了托比和那班小鬼,一個人也沒有,他們也夠安分的。你瞧。”
老猶太從衣袋里掏出兩把鑰匙作為憑證,解釋說,他第一次下樓的功夫就把門鎖上了,為的是談話絕對不受干擾。
孟可司先生面對這一新添的證據(jù)頓時猶豫起來。兩人又繼續(xù)進行了一番毫無結(jié)果的搜索,他的抗議漸漸變得不那么激昂了,接著他發(fā)出幾聲獰笑,承認那可能只是自己沖動之下產(chǎn)生的想像罷了,不過當天夜里他再也不愿意換個話題繼續(xù)說下去,因為他猛然想起這時已經(jīng)一點多了,于是這一對親密朋友便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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