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鵬一拱手,轉(zhuǎn)身便行,雙掌連楊,拍拍之聲不絕,在每個躺在地上的軍官身上補了 一掌,不論那軍官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著的也即氣絕。
茅十八低聲喝采:“好掌力!”眼見二人去得遠了,喃喃的道:“原來他二人倒是天地 會的!备袅艘粫O蝽f小寶道:“去牽匹馬過來!”
韋小寶從未牽過馬,見馬匹身軀高大,心中害怕,從馬匹身后慢慢挨近。茅十八喝到: “向著馬頭走過去,你從馬屁股過去,馬兒非腿踢你不可。”韋小寶繞到馬前,伸手去拉韁 繩,那馬倒是馴良,跟著他便走。
茅十八撕下衣襟,裹了右臂的傷口,左手在馬鞍上一按,躍上馬背,說道:“那回家 罷!”韋小寶道問道:“你到那里去?”茅十八道:“你問來干么?”韋小寶道:“咱們既 是朋友,我自然要問問!懊┦四樢怀,罵道:“你奶奶的,誰是你朋友?”韋小寶退了 一步,小臉兒漲得通紅,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不明白他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發(fā)脾氣。
茅十八道:“你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里?”聲音嚴厲,神態(tài)更是兇惡。
韋小寶甚是害怕,退了一步,顫聲道:“我……我見他要殺你!泵┦藛柕溃骸笆 那里來的?”韋小寶道:“我……我買的。”茅十八道:“買石灰來干什么?”韋小寶道: “你說要跟人打架,我見你身上有傷,所以……所以買了石灰粉幫你,”茅十八大怒,罵 道:“小雜種,你奶奶的,這法子那里學(xué)來的?”
韋小寶的母親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誰,最恨的就是人家罵他小雜種,不由得怒火上沖, 也罵道:“你奶奶的老雜種,我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烏龜王八蛋,你管我從那里學(xué)來 的?你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魚……”一面罵,一面躲到樹后。
茅十八雙腿一夾,縱馬過來,長臂伸處,便將他后頸抓住,提了起來,喝到:“小鬼, 你還罵不罵?”韋小寶雙足亂踢,叫道:“你這賊王八,臭烏龜,路倒尸,給人斬上一千刀 的豬玀……”他生于妓院之中,南腔北調(diào)的罵人語言,學(xué)了不計其數(shù),這時怒火上沖,滿口 的污言穢語。
茅十八更是惱怒,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韋小寶放聲大哭,罵得更響了,突 然之間,張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脫手將他摔在地上。韋小寶 發(fā)足便奔,口中兀自罵聲不絕。茅十八縱馬自后緩緩跟來。
韋小寶雖然跑的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里撇得下馬匹的跟蹤?奔得十幾丈,便已氣喘 力竭,回頭一看,茅十八的坐騎和他不過相距丈許,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打 滾,大哭小叫。他平日在妓院當中,街巷之間,時時和人爭鬧,打不過時便耍這無賴手段, 對手都是大人,只好搖頭退開。
茅十八道:“你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表f小寶哭叫:“我偏不起來,死在這里也不 去來!”茅十八道:“好!我放馬過來,踹死了你!”
韋小寶最不受人恐嚇,人家說:“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腳踢死你”這等言語,他幾乎每 逃詡會聽到一兩次,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當即大聲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負小孩哪!烏 龜王八蛋騎了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馬韁,坐騎前足騰空,人立起來。韋小寶一個打 滾,滾了開去。茅十八笑罵:“小鬼,你畢竟害怕。”韋小寶叫道:“我怕了你這狗入的, 不是英雄好漢!”
茅十八見他如此憊賴,倒也無法可施,笑道:“憑你也算英雄好漢?好啦,你起來,我 不打你了。我走啦!”韋小寶站起身來,滿臉都是眼淚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緊,可不能 罵我小雜種!泵┦诵Φ溃骸澳懔R我的話,還多了十倍,更難聽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 了!表f小寶伸手抹了抹,當即破涕為笑,說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 直,就此算了。你去那里?”
茅十八道:“我上北京!表f小寶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么反而自己送上門 去?”茅十八道:“我老是聽人說,那鰲拜是滿洲第一勇士,他媽的,還有人說他是天下第 一勇士,我可不服氣,要上北京跟他比劃比劃!
韋小寶聽他說要去跟滿洲第一勇士比武,這熱鬧不可不看,平時在茶館中,聽茶客說起 天子腳下北京的種種情狀,心下早就羨慕,又想到自己殺了史松,官老爺查究起來可不是玩 的,雖然大可賴在茅十八身上,但萬一拆穿西洋鏡,那可乖乖不得了,還是溜之大吉為妙, 說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這件事不大易辦,只怕你不敢答應(yīng)。”
茅十八最恨人說他膽小,登時氣往上沖,罵道:“你奶奶的,小……”他本想罵“小雜 種”,總算及時收口,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說出來,我一定答應(yīng)!庇窒胱约旱男悦 他所救,天大的難事,也得幫他。
韋小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馬難追,你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泵┦说溃 “自然不反悔。”韋小寶道:“好!你帶我上北京去!泵┦似娴溃骸澳阋惨媳本扛 什么?”韋小寶道:“我要看你跟那個鰲拜比武!
茅十八連連搖頭,道:“從揚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懸賞捉我,一路上甚是兇 險,我怎能帶你?”韋小寶道:“我早知道啦,你答應(yīng)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帶著我,官府容 易捉到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喝到:“我有什么不敢?”韋小寶道:“那你就 帶我去!泵┦说溃骸皫е憷圪樀镁o,你又沒跟你媽說過,她豈不掛念?”韋小寶道: “我常常幾天不回家,媽從來夜來掛念。”
茅十八一提馬韁,縱馬便行,說道:“你這小鬼頭花樣真多!
韋小寶大聲叫道:“那不敢?guī)胰ィ驗槟愦虿贿^鰲拜,怕我見到了丟臉!”茅十八怒 火沖天,兜轉(zhuǎn)馬頭,喝到:“誰說我打不過鰲拜?”韋小寶道:“你不敢?guī)胰ィ匀灰驗?怕我見到你輸了的丑樣。你給人家打得爬在地上,大叫:‘鰲拜老爺饒命,求求鰲拜大人饒 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給我聽到,羞也羞死了!”
茅十八氣得哇哇大叫,縱馬沖將過來,一伸手,將韋小寶提將起來,橫放鞍頭,怒道: “我就帶你去,且看是誰大叫饒命。”韋小寶大喜,道:“我若不是親眼目睹,猜想起來, 大叫饒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鰲拜。”
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記,喝到:“我先要你大叫饒命!”韋小寶 痛得“啊”的一聲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輕!
茅十八哈哈大笑,說道:“小鬼頭,當真拿你沒法子!表f小寶半點也不肯吃虧,道: “老鬼頭,我也當真拿你沒法子。”茅十八笑道:“我便帶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須得聽 我言語,不可胡鬧!表f小寶道:“誰胡鬧了?你入監(jiān)牢,出監(jiān)牢,殺鹽販子,殺軍官,還 不算是胡鬧?”茅十八笑道:“我說不過你,認輸便是。”將韋小寶放在身前鞍上,縱馬過 去,又牽了一匹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韋小寶從未騎過馬,初時有些害怕,騎了五六里后,膽子大了,說道:“我騎那匹馬, 行不行?”茅十八道:“你會騎便騎,不會騎乘草別試,小心摔斷了你的腿。”
韋小寶好強要勝,吹牛道:“我騎過好幾十次馬,怎會不會騎?”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走到另一匹馬左側(cè),一抬右足,踏上了馬鐙,腳上使勁,翻身上了馬背。不料上馬須得先以 左足蹋鐙,他以右足上鐙,這一上馬背,竟是臉孔朝著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脫手放開了韋小寶坐騎的韁繩,揮鞭往那馬后退上打去,那馬放蹄便 奔。韋小寶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掉下馬來,雙手牢牢抓住馬尾,兩只腳夾住了馬鞍,身子伏 在馬背之上,但覺耳旁生風(fēng),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體輕,抓住馬尾后竟沒掉下馬來, 口中自是大叫大囔:“乖乖我的媽啊。辣塊媽媽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馬頭,老子操 你十八代的臭祖宗,啊喲,啊喲,啊喲……”
這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余,勢道絲毫未緩,轉(zhuǎn)了個彎,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輛騾車緩 緩行來,車后跟著一匹白馬,馬上騎著個二十七八的漢子。這一車一馬走上大道,也向北 行。韋小寶的坐騎無人指揮,受驚之下,向那一車一馬直沖過去,相距越來越近。趕車的車 夫大叫:“是匹瘋馬!”忙要將騾車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馬漢子調(diào)轉(zhuǎn)馬頭,韋小寶的坐騎也 已沖到了跟前。那漢子一伸手,扣住了馬頭。那馬奔得正急,這漢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 馬立時站住,鼻中大噴白氣,卻不能再向前奔。
車中一個女子聲音問道:“白大哥,什么事?”那漢子道:“一匹馬溜了韁,馬上有個 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韋小寶翻身坐起,轉(zhuǎn)頭說道:“自然是活的,怎么會死?”只見這漢子一張長臉,雙目 炯炯有神,穿一件青稠長袍,帽子上鑲了塊白玉,衣飾打扮顯是個富家子弟,韋小寶出身微 賤,最憎有錢人家的子弟,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說道:“他媽的,老子倒騎千里馬, 騎得正快活,卻碰到攔路尸,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氣喘不過來,伏在馬屁股上大 咳。那馬屁股一聳,左后退倒踢一腳。韋小寶“啊喲”一聲,滑下馬來,大叫:“哎喲喂, 啊喲喂!”
那漢子先前聽得韋小寶出口傷人,正欲發(fā)作,便見他狼狽萬分的摔下馬來,微微一笑, 轉(zhuǎn)過馬頭,隨著騾車自行去了。茅十八騎馬趕將上來,大叫:“小鬼頭,你沒摔死么?”韋 小寶道:“摔倒沒摔死,老子倒騎馬兒玩,卻給個臭小子攔住路頭,氣得半死。啊喲 喂……”哼哼唧唧的爬起身來,膝頭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縱馬近前,拉住他后領(lǐng),提上 馬去。
韋小寶吃了這苦頭,不敢再說要自己乘馬了。兩人共騎,馳出三十余里,見太陽已到頭 頂,到了一座小市鎮(zhèn)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馬背,再抱了韋小寶下馬,到一家飯店去打尖。
韋小寶在妓院中吃飯,向來只是坐在廚房門檻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飯上堆滿嫖客吃 剩下來的雞鴨魚肉。菜肴雖是不少,去從來不會跟人并排坐在桌邊好好吃過一頓飯。這時見 茅十八當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雖只幾碗粗面條,一盤炒雞蛋,心中卻也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