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墻,是陽光最多的地方。就像一灣被截流的河,時光暗涌,陽光波光粼粼。
墻很老了。爺爺靠過,早已老去;父母靠著靠著,也老了。人老后,身體會出毛病,墻也是。墻基是土夯的,中間的青磚、紅磚,是時光的補丁和創(chuàng)可貼。與老人一樣,墻的腰挺不直了,斜拄著一根“拐杖”,背著寒風,顫巍巍地曬著太陽。
陽光不老,但一個人會老,兩個人會一起老。爺爺這樣老去,父母也這樣老著。陽光不銹,那些靠在墻上曬暖的老人,如同暗礁,閉著眼,在往事里沉浮;那些擠在墻角取暖的孩子,則像不安分的游魚,在陽光里游著游著,就下落不明。
我也是一條魚,所以每次回家,我都會打量那堵墻,到那里坐坐。
那里依然是陽光最多的地方。少了我,也不曾寂寞。又一茬的孩子,擠在墻角,把時光擠得人仰馬翻,把陽光擠得汗流滿面。老人是安靜的,閉著眼,任陽光在皺紋里流淌。偶爾,有孩子擠倒在身上,他們睜開眼,對孩子粲然一笑,時光沿著皺紋,嘩嘩流淌。
父母都在,我就安心了。陽光里,父親閉眼曬暖,母親縫補衣服,他們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打撈些明滅的往事。我知道,很多都與我相關,但我早已忘記。那些笑聲、嘆息、悵然和希望,都融在陽光里,被母親縫進衣服,穿在身上。這樣,無論我在或不在,他們都不孤單;無論天晴或陰,陽光都在,他們都不會凍著。
鄉(xiāng)人很幸運,他們還有堵墻依靠,曬暖。在城里,看到那些喊冷的老人和孩子,我就會想起家鄉(xiāng)的那堵墻,想起一個詞的故事:負暄。
“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缊,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 將有重賞!必撽,就是曬暖。喜歡這個詞,和這個故事。那個田夫,像我的鄉(xiāng)親,有點笨,有點窮,但還好,他們還有充裕的陽光和淳樸的心靈。那個君,就像城里人,聰明,富有,什么都不缺,除了一堵曬暖的墻、一顆安寧的心。
巴爾蒙特說:“為了看看太陽,我來到世上!蔽也皇窃娙,沒有寧靜的心,所以我還在城鄉(xiāng)間疲于奔走。每次回家,我都會想起這句詩,想起那堵墻,想起那個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想起父母,然后對自己說:為了看看太陽,我回到家鄉(xiāng)。
我挨父母坐下?匆娢,母親笑笑,父親點點頭,又閉上眼。陽光靜好,滲透了所有的語言,哪怕一句話,也是多余。我像父親一樣,閉上眼,諦聽陽光。陽光穿過衣服,沿著發(fā)膚,順著血脈,流淌,膨脹,生長……
我似乎什么都聽到了,睜開眼,又什么都沒聽見。那一刻,我終于讀懂但丁的話:“我曾去過那陽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
父親睜開眼,和我相視一笑。的確,這里是陽光最多的地方,也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1.“陽光最多的地方”是一個怎樣的地方?請簡要概括。
2. 本文語言鮮活雋永,作者遣詞造句頗具匠心,耐人尋味。請從文中找出一句從表現(xiàn)手法和內(nèi)容方面作簡要賞析。
3. 文章結(jié)尾引用了但丁的詩句:“我曾去過那陽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闭埥Y(jié)合文章分析所引文字的含義和作用。
4. 讀過文章我們會感受到永恒的陽光,醇厚的生命。請聯(lián)系全文,說說作者在文中表達了一種什么樣的情懷。
參考答案
1. 與親人相關的地方,溫暖、美好;和老年人相關的地方,充滿舒展、坦蕩和明媚;和生命相關的地方,生機無限、生生不息。
2. 示例1:陽光里,父親閉眼曬暖,母親縫補衣服,他們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打撈些明滅的往事。分析:“打撈”一詞生動形象地寫出了老人記憶力的衰退和極力追憶的神情。
示例2:偶爾,有孩子擠倒在身上,他們睜開眼,對孩子粲然一笑,時光沿著皺紋,嘩嘩流淌。分析:用比喻的手法,生動形象地描繪了時光的飛逝。選取老人面對新生命的動作神情來寫,讓人體悟到老人對陽光的熱愛以及對生命的眷戀。
3. 含義:“陽光最多的地方”充滿了慈祥、溫暖、仁愛和生機,應該感謝陽光。文中的“我”和詩人一樣,心里明白這個道理,卻無法言表。
作用:篇末點題,照應文題;升華主題,使文章的意蘊更為豐富。
4. 作者在寫陽光的永恒與明亮時,也寫了生命的短暫和珍貴,表達了對生命的思考,抒發(fā)了對生命的珍視、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