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拒絕了我，那么你們的法律
去見鬼吧！
威尼斯城的法令等于一紙空文。
我現(xiàn)在等候著判決，請快些回答我，
我可不可以拿到這一磅肉？
——莎士比亞①
①《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場。
焦急地等了好一陣子，一直沒有一點兒人聲打破這會場上的寂靜。后來，人群終于動了起來，讓出了一條路，隨后便又圍上了。這時，恩卡斯已經(jīng)站在人圈的中央。原先大家的眼睛都好奇地注視著那位旅長的臉，把他看成自己智慧的源泉，這時卻一下子都轉(zhuǎn)過去看著那個俘虜，心里都在暗暗贊美他那筆挺、靈活、完美無疵的身軀。雖然是站在尊嚴(yán)的老酋長們面前，而且又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年輕莫希干人泰然自若的態(tài)度，卻絲毫也沒有受到干擾。他不慌不忙地舉目朝周圍的人仔細(xì)打量了一圈，像孩子好奇地注視著什么東西那樣，鎮(zhèn)靜地看著酋長們臉上懷有敵意的陰沉表情�？墒�，當(dāng)他最后傲慢地看到了塔曼儂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就盯在了這位旅長的身上，仿佛把其他人全都給忘掉了。接著，他便悄沒聲息地慢慢朝前走去，徑直走到這位哲人的腳凳跟前。他站在那兒，仔細(xì)地朝哲人打量著，但并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一直到有個酋長向族長報告他的到來。
“這個俘虜對曼尼托說話用的是什么語呀？”族長問道，連眼也沒有睜開。
“和他的祖先一樣，”恩卡斯答道，“用的是特拉華語�！�
聽到這一突然的、出乎意料的宣告，人群中響起一陣低沉的狂叫，這叫聲也許比得上獅子顯示它的威風(fēng)時的吼叫——一種表明它將來發(fā)怒時會有多大威力的可怕先兆。恩卡斯的話，在這位哲人身上也起了同樣強(qiáng)烈的作用，只不過他的表現(xiàn)形式不同罷了。他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像是不愿看到這樣一個可恥場面的任何形跡似的，一面又以他那低沉的喉音，重復(fù)著剛才聽到的幾個字。
“一個特拉華人！我這一輩子，曾親眼見到萊那潑的部落被趕出召開議事會議的地方，像一群七零八落的野鹿一樣，在易洛魁山中東竄西走！我也曾見過外族人的斧頭砍光了我們山谷里沒被大風(fēng)吹倒的樹木！我曾見到過林間的飛禽和山里的走獸住進(jìn)入們的棚屋！可是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卑鄙的特拉華人，竟像一條毒蛇一樣，爬進(jìn)同族人的營地�！�
“那是說謊鳥在嚼舌頭，”恩卡斯用他那柔和悅耳的聲音回答說，“塔曼儂聽信了它們唱的歌�！�
旅長驚了一下，把頭側(cè)向一邊，仿佛要捕捉住這一閃而過的樂聲。
“莫非塔曼儂在做夢？”他大聲說，“他聽到的是什么聲音呀？是不是冬天已經(jīng)過去，夏天又要回到萊那潑的子孫中來啦！”
聽了特拉華先知這一連串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人們肅然起敬，整個會場鴉雀無聲。他的人民完全相信，這些玄妙難懂的話，表明他又在和大神作他們常常進(jìn)行的神秘交談了，因而大家都敬畏地等待著這種啟示的結(jié)果�？墒�，耐心等待了好一陣子以后，有個年老的酋長發(fā)覺族長已經(jīng)忘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于是就大著膽子，想提醒他面前還有個俘虜。
“冒牌的特拉華人在發(fā)抖了，他怕聽到塔曼儂的話，”他說，“這是條獵狗，只要英國化給他指個目標(biāo)，他就會狂吠起來！”
“那么你們呢？”恩卡斯問，嚴(yán)厲地打量著四周，“你們這些狗，法國人給你們?nèi)狱c吃剩的鹿肉，你們就會高興得大叫大嚷！”
聽到了這一句尖刻的，也許是應(yīng)得的反唇相譏，許多戰(zhàn)士都跳了起來，幾十把刀子在空中閃爍；但是有個酋長打著手勢，制止住他們即將迸發(fā)的怒氣，使他們恢復(fù)了表面上的平靜。這時候，要不是塔曼儂做著手勢，表示他又將說話，再下去很可能就較難控制了。
“特拉華人！”老人又開口說，“你根本不配用這個名字。我的人民已經(jīng)有許多個冬天沒有見到太陽了；在自己的部落籠罩在烏云下面時外逃的戰(zhàn)士，是個雙重的叛徒。曼尼托的法律是公正的。是這樣；只要河水長流，山岳永在，只要樹上的花朵謝了又會再開，一定是這樣。孩子們，我把他交給你們，你們秉公發(fā)落他吧！”
大家都一動不動，屏著氣，默不作聲，直到塔曼儂說完這最終判決的最后一個字，緊接著，整個部落立刻異口同聲地突然發(fā)出一片復(fù)仇的叫喊，這是他們那殘忍意圖的一個可怕先兆。就在這種經(jīng)久不息的、粗野的喊聲中，有個酋長提高嗓門，大聲宣布：判處這名俘虜受火刑。人群的包圍圈散開了。人們的歡呼尖叫和用刑準(zhǔn)備工作的奔忙喧鬧，混成一團(tuán)。海沃德在抓住他的人手中發(fā)瘋似地掙扎著；鷹眼不安地朝四周打量，神態(tài)顯得特別焦慮；科拉又跪倒在旅長的腳下，再次祈求他的寬恕。
在這整個難堪的時刻里，只有恩卡斯一人依然保持著平靜。他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準(zhǔn)備工作的進(jìn)行。當(dāng)那些施刑人過來抓他時，他挺起胸膛，堅定地看著他們。他們中有個可能是最為兇狠粗暴的戰(zhàn)士，抓住了恩卡斯的獵衫，用力一下子就把它從身上撕了下來。接著，他發(fā)瘋似地歡呼一聲，跳到這個不加抵抗的俘虜面前，準(zhǔn)備把他拉到柱子上去受刑�？墒牵驮谒憩F(xiàn)得最無人性的時候，突然仿佛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為恩卡斯擋住了這個土人；他突然瞪目張口，嚇得全身不能動彈。他動作緩慢地舉起手來，用一個手指指著俘虜?shù)男乜�。他的伙伴們都驚訝地?fù)淼剿纳磉叄蠹叶枷袼粯幽坎晦D(zhuǎn)睛地注視著俘虜?shù)男乜�，那兒刺著一只小小的烏龜，藍(lán)藍(lán)的顏色，非常漂亮。
恩卡斯一時間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對這種場面鎮(zhèn)靜地微笑著。接著，他傲慢地高舉起手來一揮，讓大家退后一些，然后以帝王般的姿態(tài)，當(dāng)著族人的面向前走去，一面提高嗓門大聲說道，聲音壓倒了群眾中的低聲驚嘆：
“萊尼·萊那潑的子孫們！我的宗族支持著整個宇宙！你們這個軟弱的部落，是立腳在我的甲背上的！難道說，特拉華人點燃的火，能燒死我祖先的子孫嗎？”他驕傲地指著自己身上樸素的紋章，接著說，“從這樣的祖先傳下來的血，一定會把你們的火焰澆滅！我的宗族是一切民族的祖先！”
“你是什么人！”塔曼儂站起身來問道，這倒不是因為他聽到了這個俘虜說的話里的意思，而是那令人吃驚的語調(diào)。
“恩卡斯，欽加哥的兒子，”俘虜謙遜地回答說，同時把面對群眾的臉轉(zhuǎn)了過來，朝族長低下了頭，以對他的地位和高齡表示敬意：“偉大的昂內(nèi)密斯①的子孫�！�
①特拉華語，即烏龜。
“塔曼儂的最后日子快到了！”旅長大聲說，“白天終于要來代替黑夜了！我感謝曼尼托，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個人可以來代替我主持議事會議了。恩卡斯，恩卡斯①的子孫找到啦！讓快要離世的鷹看一看正在升起的太陽吧�！�
①年輕的恩卡斯的祖父也叫恩卡斯。
年輕人悄無聲息地，但是驕傲地步上平臺。在那里，激動、驚異的群眾全都可以看到他了。塔曼儂伸直雙臂，把恩卡斯扶在面前，仔細(xì)地察看著他那張漂亮的臉上的每個細(xì)微部分，他那看個沒完的欣喜目光，表明他正回憶起過去那些幸福的歲月。
“莫非我仍是個小伙子？”弄糊涂了的先知最后大聲說，“我一直都在做夢？夢見下了那么多場雪？夢見我的人民像沙土一樣被吹散？夢見那么多英國佬，比樹上的葉子還多？塔曼儂的箭連小鹿都嚇不了；他的胳臂瘦得像枯樹枝；跑起來連蝸牛也比他快；每當(dāng)他們?nèi)ズ桶啄樋讖P殺時，恩卡斯①總是沖在他前面！恩卡斯②，是他這個部落里的豹子，是萊那潑族的長子，是莫希干人最聰明的酋長！告訴我，你們這些特拉華人，是不是塔曼儂睡了一百個冬天啦？”
①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恩卡斯。
②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思卡斯。
他的話說完后，場上一片鴉雀無聲，這充分說明人民對他們的族長和大神的交往深懷崇敬。沒有一個人敢回答一句話，大家都屏息聽著，等著他說下去。恩卡斯一直像個受寵的孩子那樣，懷著熱愛和崇敬的心情注視著族長的臉，這時，他憑著自己公認(rèn)的崇高地位，開口做了回答。
“打從塔曼儂的戰(zhàn)友①領(lǐng)著自己的族人出戰(zhàn)以來，”恩卡斯說，“他的旅里原來一起戰(zhàn)斗的四大首領(lǐng)，后來都戰(zhàn)死了。很多酋長身上都流有烏龜?shù)难�，可是他們從地里來，又全都回到地里去了，眼下只剩下欽加哥和他的兒子啦�！�
①指恩卡斯的祖父老恩卡斯。
“不錯……不錯�！甭瞄L回答說；一陣回憶驅(qū)散了他全部美好的幻想，使他重又立刻記起本族的真實歷史�！拔覀兊穆斆鞯那蹰L們常常說起，這個血統(tǒng)悠久的宗族中，至今還有兩個戰(zhàn)士住在英國佬占去的山里。為什么他們在特拉華人議事會議上的席位空了這么久呢？”
年輕人聽到這幾句話，便把表示敬意一直微微低垂的頭抬了起來；同時，為了讓大家都能聽到，他提高了嗓門，仿佛要把他的氏族的行動方針，來個總的說明。他大聲說：
“從前，我們生息在能聽到鹽湖怒吼的地方。那時候，我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和酋長�？墒牵�(dāng)每條小溪邊都出現(xiàn)一個白臉孔的時候，我們便跟著魔鹿，返回到我們的民族出生的那條河邊①。后來，特拉華人全走啦！其中只有極少幾個戰(zhàn)士留下來飲用他們喜愛的河水。當(dāng)時，我的長輩們說：‘咱們就在這兒打獵吧，這條河里的水是流到鹽湖里去的。要是咱們向著日落的方向走，那咱們就會看到那些河里的水是流進(jìn)淡水湖的；在那里，莫希干人都會像鹽湖里的魚一樣，死在那些清水泉里。而在這里，等到曼尼托做好準(zhǔn)備，說聲“走吧”的時候，咱們就可以順著這條河回到鹽湖邊，重新收回咱們的一切�！乩A人，這就是烏龜族子孫的信念！我們的眼睛看的是升起的太陽，不是落下去的太陽！我們只知道它從哪兒來，不知道它到哪兒去！這也就夠啦！”
①指赫德森河，莫希干人原住赫德森河上游。
萊那潑的子孫們懷著一種迷信的崇敬心理傾聽著恩卡斯的話，甚至覺得年輕酋長那富于形象的語言里，也有一種神秘的魔力。恩卡斯也用敏銳的目光，注視著他簡短的解釋產(chǎn)生的效果，直到看到聽眾都很滿意，他才逐漸放下原來擺出的權(quán)威架勢，向擁在塔曼儂高高的座位周圍默不作聲的人群看過去。直到這時候，他才第一次看到鷹眼被綁著站在那兒。他急忙走下臺來，排開眾人，來到朋友跟前，然后立刻用刀子猛地一下子把繩子割斷，跟著揮手要人群讓開。印第安人都默默地聽從了，等他回到人群中間，才又聚攏來重新圍上圈子。恩卡斯攜著偵察員的手，把他帶到族長的跟前。
“族長，”他說，“看一看這個白臉孔吧；他是個正直的人，是特拉華人的朋友�！�
“他是明匡的兒子？”
“不，他是一個英國佬熟悉、麥柯亞人害怕的戰(zhàn)士�！�
“憑他的功績，他獲得了什么稱號？”
“我們叫他鷹眼，”恩卡斯用特拉華語答道，“因為他打起槍來百發(fā)百中。明果人都知道他，他們有很多戰(zhàn)士在他手里送了命；他們管他叫長槍�！�
“長槍！”塔曼儂喊了起來，他睜開眼睛，嚴(yán)厲地注視著偵察員，“我的孩子不該把他叫做朋友�！�
“我這樣叫他，是因為他確是這樣一個人，”年輕的酋長態(tài)度非常鎮(zhèn)靜，然而十分堅決地答道，“如果特拉華人歡迎恩卡斯，他們就該和鷹眼做朋友�！�
“這個白臉孔殺了我好多小伙子，他是以殺害萊那潑人出名的。”
“要是哪個明果人在特拉華人耳邊說過這樣的話，那只能說他是只說謊鳥�！眰刹靻T接口道，他認(rèn)為，現(xiàn)在是他起來辯明自己沒有犯這些莫須有罪行的時候了。他說的就是他與之講話的這位旅長用的語言，而且又用自己特有的想象力來豐富他所表現(xiàn)的印第安人風(fēng)度�！叭绻f我殺過麥柯亞人，那就是在他們的議事會議上，我也不會否認(rèn)。但要是說我的手曾有意傷害過一個特拉華人，那是違反我的天性的，因為我對特拉華人，對他們這個部落的一切，都是友好的�！�
戰(zhàn)士們當(dāng)中響起一片輕輕的喝彩聲，他們互相交換著眼色，仿佛這才開始發(fā)覺自己的錯誤似的。
“那個休倫人在哪兒？”塔曼儂問道，“是不是他堵住了我的耳朵？”
麥格瓦——他在恩卡斯獲勝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這兒也就不必贅述了——聽了這問話后，大著膽走到族長的跟前。
“公正的塔曼儂是不會扣住休倫人請他暫管的人的�！彼f。
“告訴我，我兄弟的子孫，”族長避開了刁狐貍那張陰沉的臉，而高興地把目光轉(zhuǎn)到恩卡斯的臉上，問道，“對你來說，這個休他人有沒有一個勝利者的權(quán)利？”
“沒有。豹子也許會掉進(jìn)女人設(shè)下的陷阱，可它仍舊有力量，而且也懂得怎樣跳出來�！�
“那么長槍呢？”
“他在笑那些明果人哩。去吧，休倫人！去問問你們的婆娘，熊是什么顏色的！”
“那一起到我們營地里來的陌生人和那個白臉姑娘呢？”
“應(yīng)該任憑他們自由地上路�！�
“還有這個休倫人交給我的戰(zhàn)士看管的那個女人呢？”
恩卡斯沒有回答。
“那么，這個明果人親自帶到我們營地里來的那個女人呢？”塔曼儂態(tài)度嚴(yán)肅地又重復(fù)了一聲。
“她是我的！”麥格瓦朝恩卡斯得意洋洋地?fù)]著手，大聲嚷道，“莫希干人，你知道她是我的！”
“我的孩子還沒說話啊，”塔曼儂說著，一面想看一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可是對方憂傷地把臉轉(zhuǎn)了過去。
“是這么回事�！倍骺ㄋ沟吐暬卮�。
接著是一個短暫的。令人難忘的沉默，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大家雖然承認(rèn)這個明果人的要求有道理，但心里卻是非常不愿的。最后，那位惟一可以做出決定的哲人以堅定的語氣說：
“休倫人，走吧。”
“公正的塔曼儂，是和他來時一樣空手回去，還是滿帶著特拉華人的信義回去呢？”狡猾的麥格瓦問道，“刁狐貍家室空空，讓他有個自己人助他一把吧。”
老族長沉思了片刻，接著，把頭挨近身邊一個可敬的同伴，問道：
“我沒聽錯吧？”
“是的�！�
“這個明果人是不是酋長？”
“是他部落里的首領(lǐng)�！�
“姑娘，你愿意嗎？一個優(yōu)秀的戰(zhàn)士要娶你做妻子。去吧！你的后裔不會斷絕了�！�
“我寧愿后裔斷絕，”嚇得發(fā)抖的科拉大聲喊了起來，“也比受這種屈辱好上千萬倍！”
“休倫人，她的心在自己父母的篷帳里。一個不情愿的姑娘，是會造成一個不幸福的家庭的�！�
“她這是用她們民族的那一套在說話，”麥格瓦用譏諷的目光朝科拉看了看，說，“她是生意人的族里出身的，打算拿美貌來討價還價哩。請塔曼儂發(fā)話吧�！�
“給你貝殼串珠來換吧，還有我們的敬意�！�
“麥格瓦只要他寄托在這兒的這個女人，別的什么也不要。”
“那就把你的人帶走吧。偉大的曼尼托不許特拉華人做不公正的事�！�
麥格瓦走上前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女俘的胳臂；特拉華人都默默地退到后面；科拉仿佛意識到再抗議已經(jīng)毫無用處，也就不再反抗而準(zhǔn)備屈從于命運的安排了。
“等等，等一等！”海沃德跳上前去大聲喊道，“休倫人，行行好吧！她的贖金會使你成為全族最富有的人的�！�
“麥格瓦是個紅人，他不要那些白人的小串珠。”
“金子、銀子、火藥、子彈——凡是一個戰(zhàn)士需要的，都將送到你的棚屋里；一切東西，只要最偉大的酋長用得上的。”
“刁狐貍是很堅決的，”麥格瓦大聲嚷道，使勁搖動著他的手——它正緊抓住不加反抗的科拉的胳臂，“他要報仇！”
“萬能的主啊，”海沃德極度痛苦地交叉緊握十指，高聲喊道，“這樣的事怎能容許！我求求您，公正的塔曼儂，行行好吧！”
“特拉華人的話已經(jīng)說出口啦，”老族長答道，他閉上眼睛，坐了下去，仿佛精力和體力都已相當(dāng)疲困�！澳凶訚h言無二諾啊�！�
“一個酋長不該浪費時間來收回他說出的話，這是合理的，”鷹眼說道，一面對海沃德?lián)]手，叫他不要再出聲，“可是，每個戰(zhàn)士在用戰(zhàn)斧朝俘虜?shù)念^上砍去前，先好好想一想，也是明智的。休倫人，我并不喜歡你，而且也不能說，我對哪個明果人留過多少情。因此可以斷定，要是這場戰(zhàn)爭不馬上結(jié)束的話，你們一定還有更多戰(zhàn)士將在林子里嘗到我的厲害�，F(xiàn)在，你自己去決定吧，你要把這樣一個女人作為俘虜帶回營地，還是愿意把我這樣一個人帶回去？你族里的人看到我這樣一個人放下武器，可是會大大高興的�！�
“長槍愿意為這個女人拿出自己的生命？”麥格瓦猶豫了一下，問道；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帶著俘虜離去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鷹眼答道，他看到麥格瓦聽到他的建議時那股熱切的樣子，便轉(zhuǎn)而謹(jǐn)慎地做了后退，“拿一個壯年有為的戰(zhàn)士，哪怕?lián)Q一個邊境最好的姑娘，也是不對等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同意現(xiàn)在就到冬季營地里去——至少待六個星期，直到樹葉子變色——條件是你要釋放這個姑娘�！�
麥格瓦搖搖頭，一面不耐煩地做著手勢，要人群讓出路來。
“那么，好吧，”偵察員像個尚未拿定主意的人那樣猶豫不決地說，“我再把我的鹿見愁搭上吧。你可以相信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的話，在這一帶，是沒有一支槍能比得上它的。”
麥格瓦對此仍然不肯作答，他繼續(xù)要人群散開。
“也許，”由于麥格瓦對這種交換表示冷淡，偵察員那裝出的鎮(zhèn)靜也維持不住了，“也許我可以把使用這一武器的本領(lǐng)，全部教給你的小伙子，這該可以消除我們看法上的差別了吧！”
特拉華人仍然擠在麥格瓦的四周，形成了一條無法通過的地帶，他們心里都希望他能接受這個友好的建議。麥格瓦兇暴地吆喝著，要大家給他讓出一條路來，他還朝塔曼儂瞥上一眼，威脅著要再度吁請他們的“先知”來主持公道。
“注定了的事，遲早總要發(fā)生的，”鷹眼愁容滿面，無可奈何地把臉轉(zhuǎn)向恩卡斯，接著笑道，“這惡棍知道他的有利條件，所以決不會松手！孩子，上帝保佑你，你已經(jīng)在自己的同族人中找到了朋友，我希望他們能像你遇見過的有的白人那樣忠實可靠。就我來說，遲早總有一死；現(xiàn)在死了，只有幾個人為我哭喪，倒也是件好事�？傊�，看來這班魔鬼是一定要設(shè)法弄到我的頭皮才會甘心的，所以從長遠(yuǎn)來看，遲早一天兩天，也就沒有多大區(qū)別了。愿上帝保佑你們�！边@個皺眉蹙額的森林居民，說著把臉轉(zhuǎn)向一邊，但隨即又回過頭來，帶著渴望的神情看著小伙子，接著說：“恩卡斯，我一向愛你和你的父親，盡管我們的膚色不同，才干也有些不一樣。告訴大酋長，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刻，我也始終沒有忘記他。至于你，但求你在幸福的時刻有時能想起我。孩子，你可以相信，不管天堂有一個還是兩個，在另一個世界里，一定會有一條道路，使正直的人重又相聚的。在我們藏槍的地方，你會找到我那枝槍的。看在我的分上，你就拿去留在身邊作個紀(jì)念吧。聽著，孩子，你們的民族習(xí)慣是贊成復(fù)仇的，那你就放手一點用它來對付明果人吧。這多少可以減輕你因失去我感到的悲痛，心里會好受一些。休倫人，我接受你的條件，把這個姑娘放了吧，我是你的俘虜了！”
這一悲壯的建議，在群眾中引起一片抑制著的，但依舊可以清楚地聽到的贊揚聲；即使是特拉華戰(zhàn)士中最兇暴的人，對這種英勇的自我犧牲精神也表示欽佩。麥格瓦停住了，可說是焦急地猶豫了一會兒；接著，他朝科拉瞥了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種殘暴和欽佩奇怪地混合在一起的表情，然后下定了最后的決心。
他把頭向后一仰，表示看不起這種提議，用堅定不移的語氣說：
“刁狐貍是偉大的酋長，他的主意是決不會改變的。走吧，”他又接著說，同時伸出一只手，搭在科拉的肩上，由于過分親見，并沒有推動姑娘向前，“休倫人不興說空話；咱們走吧！”
姑娘向后退了一步，對這種輕批無禮的舉動，顯出了高傲的女性的矜持；她那烏黑的眼睛中閃著光芒，頰上泛起一片紅暈，紅得像晚霞，一直紅到鬢角。
“我是你的俘虜，到時候，我自然會跟你走的，哪怕去死也不怕。用不著對我施加暴力。”她冷冷地說；跟著，她立刻把臉轉(zhuǎn)向鷹眼說：“慷慨好義的獵人！我衷心感謝你。你的建議沒能實現(xiàn)，事實上我也不能接受；可是你仍能幫我做些別的事，甚至比你的那番好意更值得。你看看那個疲憊不堪、無可奈何的孩子吧！在你沒有把她帶到白人居住區(qū)以前，千萬別離開她。至于她的父親會怎樣來獎賞你，”她緊握住偵察員粗糙的手說，“那我就不用說了，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在乎什么獎賞的；但他會感謝你，為你祝福。相信我，一個正直的老人的祝福，是會感動上蒼的。天啊！在這可怕的時刻，我真盼望能聽到他說一句祝福的話�。 彼煅手f不下去了；沉默了一會后，她又走到扶著她失去知覺的妹妹的海沃德身旁，好不容易抑制住女性脆弱的感情，用更低微的聲音繼續(xù)說：“對于這個將要屬于你的寶貝，我用不著告訴你應(yīng)該怎樣愛護(hù)她了。海沃德，你愛她，哪怕她有一千個缺點，你也看不出來的。她是個非常善良、文雅、溫柔、可愛的姑娘；在她的身心里，沒有一點兒瑕疵會使你們當(dāng)中最驕傲的人感到嫌厭。她美麗，啊！她是多么美麗啊！”科拉傷心地、充滿深情地把自己那美麗的，但略為遜色的手，放在艾麗斯粉雕玉琢的額上，并且為她分開披散在眉邊的金發(fā)；“而且她的心靈也和她的皮膚一樣純潔無疵！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也許比理智能允許的還多，可是我不想讓你和我自己更難過……”她把臉伏在妹妹的身上，聲音也輕得聽不見了。經(jīng)過一次長久的、熱烈的親吻之后，她站起身來，一臉?biāo)郎墒腔馃岬难劬χ袥]有一點淚水。她轉(zhuǎn)過身去，重又恢復(fù)了原先那種高傲的態(tài)度，對著那印第安人說：“好吧，先生，要是你要我走的話，現(xiàn)在我就跟你走吧。”
“好，走吧，”海沃德大聲說著，讓艾麗斯靠在一個印第安姑娘的懷中，“走，麥格瓦，走！這些特拉華人有他們的法律，不讓他們來阻攔你，可是我——我可沒有這種義務(wù)。走呀，你這個惡魔！干嗎還拖拖拉拉的？”
聽到這種要跟他走的威脅，麥格瓦的臉上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開始顯得很高興，但接著就又立刻變成一種狡猾冷漠的表情。
“林子的門是敞開的，”他樂意地回答說，“大方的手①就來吧！”
①指海沃德。
“等一等，”鷹眼喊著，一把抓住海沃德的胳臂，怎么也不讓他走，“你不知道這魔鬼的詭計。他會把你引到有埋伏的地方殺了你的�！�
“休倫人！”恩卡斯插嘴說，他為了服從本族的嚴(yán)格風(fēng)習(xí)，迄今一直在旁注意地聽著，沒有吱聲，“休倫人，特拉華人的公正，是從曼尼托那里來的。你看看那太陽，眼下它已經(jīng)升到那棵拇樹的高枝上。你走的路是開闊的，也是不長的，太陽到了樹頂?shù)臅r候，就會有人追上你的�！�
“我聽到一只烏鴉在哇哇叫哩！”麥格瓦挖苦地笑著叫嚷道，“去你的吧！”他朝慢慢地給他讓路的人群揮動著手，接著又說：“特拉華人的裙子在哪兒呀？還是把他們的刀槍弓箭送給懷安多特人吧！他們將照樣有鹿肉可吃，有玉米可鋤！你們這班狗！兔子！賊！——我啐你們一臉！”
特拉華人聽著麥格瓦臨走時的嘲笑、謾罵，誰也沒有吱聲，場上出現(xiàn)一片死一般的不祥的沉默。麥格瓦一面嘴里謾罵著，一面得意洋洋地帶著他的俘虜，仗著印第安人那不容違背的殷勤好客習(xí)慣的保護(hù)，毫無阻攔地一直往森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