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焦贊抹過東墻，見不甚高，遂攀援而登，踴身跳于后花園內(nèi)，密進廚下。家人俱各 在堂上伏侍謝金吾，只有小使女在灶前燒火。焦贊于皮靴中取出利刀，先將使女殺了。提著 死人頭，走向堂上。只見謝金吾當(dāng)席而飲，樂工歌童列于庭側(cè)，徑將人頭對面擲去。謝金吾 吃著一驚，滿面是血，即喊：“有賊！眾人何在？”焦贊踏進前罵曰：“弄權(quán)奸佞！今日認(rèn) 得焦贊么？”言罷，一刀從項下而過，謝金吾頭已落地。眾人看見，四散逃走。焦贊殺得手 活，搶入房中，不分老幼，盡皆屠戮�？蓱z謝金吾一家，并遭焦贊所害。后人有詩為證：
起意陷人終自陷，且看今日謝金吾。
誰憐恃富當(dāng)朝相？老幼全家被所屠。
將近三更，焦贊取筵中美味恣①食一餐。臨行自思曰：“謝金吾一家，被我殺死。他是 朝廷顯官，若知此事，豈不連累地方？不如留下數(shù)字，使人知是我殺，庶不禍及他人也�！� 即蘸鮮血，大書二行于門曰：“天上有六丁六甲，地下有金神七煞。若問殺者是誰？來尋焦 七焦八。”題罷，復(fù)越墻，打從后墻門而出。待尋二軍校，不知走往何處。因在城坳邊躲過 一夜。次日侵早，逃歸楊府去了。
①恣（zi，音自）——放縱，沒有拘束。
卻說巡更捕卒，夜來聞?wù)f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死一家 老幼共一十三口，尸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錄得門上寫的殺人兇身名目呈奏。時鬧動汴 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死謝金吾一家者，乃 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zhèn)守三關(guān)，何得有部將入城殺人？”王欽曰：“前 日私下三關(guān)，帶得焦贊同來，有違國法。乞陛下提處其罪�！闭孀谠首�，敕禁軍捕捉楊六郎 與兇身焦贊。旨令既下，禁軍四十人領(lǐng)命而行。
是時，楊六使在府中，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報：“咋夜焦贊越墻入府，殺死謝金 吾老幼一家，共計一十三口。今朝廷差禁軍來捉。”六使大驚曰：“狂奴當(dāng)敗吾事！”道未 罷，禁軍一齊搶進，捉住楊六使。時焦贊在外聽得，手執(zhí)利刀，一直殺入。禁軍見其猛惡， 無人敢近前。六使喝聲曰：“汝生出如此大禍，尚敢來拒捕朝廷乎？好好自縛，同去請 罪�！苯官澰唬骸拔移缴鷼⒘藥锥嗳�，希罕一十三個！我與本官回佳山寨去，看他如何擺布 我？”六使越怒曰：“若不依吾言，今日先斬汝頭去獻�！苯官澞朔畔吕�，唯唯而退。禁 軍正待來捉，六使曰：“不要動手，見天子自有分辯。”六使乃隨禁軍朝見真宗。
真宗問曰：“朕無圣旨召卿，何得私下三關(guān)？又帶部將殺死謝副使一家，當(dāng)?shù)煤巫�？�? 六使奏曰：“臣該萬死！乞陛下寬一時之戮，容陳冤苦。臣父子有幸，蒙朝廷厚恩，雖九泉 亦恩補報。近因主命有拆毀天波樓之詔，臣母憂慮成疾，只得下關(guān)省視即回。部將焦贊兇頑 之徒，不知幾時進城。今殺死謝金吾一家，豈必是臣主使哉？乞圣明體究，如果是的，當(dāng)就 藁街之誅，以正朝廷法令也�！闭孀诼勛啵肷挝创�。王欽進奏曰：“殺人者確是焦贊無 疑，當(dāng)日本家侍從及樂工親目所睹，且臨去又留下筆跡。乞陛下將六郎、焦贊押赴市曹處 斬，庶警后人�！闭孀谶t疑不決。八王力奏曰：“楊六使罪責(zé)本有，其情可原，果然部將殺 人，念彼有鎮(zhèn)三關(guān)功績，從輕發(fā)落。”真宗允奏，敕法司衙門擬定楊六使等罪來奏。六使既 退，王欽密遣人于法司官處。矚付發(fā)配六使等于遠惡地方居住。時掌刑名官黃玉，最與王欽 相得，依其言語，以六使得私下三關(guān)之罪，發(fā)配在汝州做工，遞年進造官酒二百埕①，三年 功滿則回。焦贊以把邊之績，寬其死罪，發(fā)問鄧州充軍。即日起行。黃玉擬議已定，申奏真 宗。真宗依擬下敕，并命收殮謝金吾等尸首以葬。近臣領(lǐng)旨宣示不題。
只說楊六使聞此消息，不勝悲悼，來辭母親令婆與柴太郡。令婆曰：“此我家大不幸 也，使老身倚靠何人？”六使曰：“母親勿憂，多則二三年，便可回來，母子復(fù)相見矣。且 兒犯罪發(fā)配，八殿下必周全天波樓一事。今焦贊殺了謝金吾，亦為朝廷去除一惡。若不是八 殿下力奏，險些性命難保。”道未罷，焦贊人見六使曰：“聞朝廷問本官配汝州軍，正要邀 本官回三關(guān)寨。我亦不要往鄧州發(fā)配，我不曉得充甚么軍�！绷乖唬骸笆ブ技认�，汝只得 到其地方，候遇有赦，仍轉(zhuǎn)三關(guān)。若再違法令，得罪反重�！�
不移時，王欽差解軍四十人，來催楊六使、焦贊等即行。六使先打發(fā)焦贊與解軍起身， 自辭令婆、太郡，亦離楊府。八娘、九妹直送至十里長亭而別。時焦贊在路等候六使來到， 乃曰：“我此去，不日走歸寨中，報與岳勝哥哥等知道，便來取本官也�！绷乖唬骸靶莸� 胡說！我罪不至死，汝亦忍耐過一年半載，便得相運�！苯官澊笮Ψ謩e，自與解軍投鄧州不 題。
只說六使隨從一起上路，望汝州進發(fā)。正值夏未秋初，涼風(fēng)透骨，正是：
孤雁聲中愁莫訴，殘蟬樹旦恨難禁。
不日來到汝州。公人將批文投至府中，見太守張濟。張濟看罷來文，先發(fā)回公人，邀六 使入后堂問之曰：“聞將軍把守三關(guān)，番人畏服，因何又犯發(fā)配之罪？”六使答曰：“一言 難盡廣遂將部下焦贊殺死謝金吾之由，道其本末。張濟嗟呀不已，乃曰：“將軍權(quán)且忍耐。 此去城西，有萬安驛，沖要所在，可以監(jiān)造官酒，及時而進。多則一年半載，仍復(fù)歸朝 矣。”六使稱謝，辭太守，自去做工不題。
卻說王欽探知楊六使已到配所，請黃玉來府中，商議謀害之計。黃玉曰：“此事不難。 今圣上以酤②稅為重，六使監(jiān)造是職，關(guān)系最大。樞使上一道本，劾其有私賣之罪，主上必 處之以死刑矣。”王欽大喜曰：“此計甚妙！”即具酒醴，與黃玉對席酣飲，二人盡歡而 散。次日，王欽果趨朝上本，劾奏六使：“輕玩國法，到汝州未經(jīng)一月，將酒酤禁令放弛， 私鬻錢價，將為逃反之計。乞陛下早正其罪，兔生后患�！闭孀诼勛啵笈唬骸氨肆畈肯� 殺死謝金吾一家，朕念其先人有功，姑兔其死。今又在配所私賣朝廷之物，難以寬容�！奔� 敕團練正使呼延贊，赍旨到汝州，取六郎首級而回。旨令既下，廷臣愕然。八玉力奏曰： “楊六使忠域之臣，豈有此事？陛下勿聽一時之言而誅英雄也�！钡墼唬骸扒鋵覟榱棺� 保。前日屠朕愛臣謝金吾一家，亦該處死否？”八王語塞而出。
①埕（cheng，音成）——酒甕。
②酤（gu，音姑）——買。
是日朝散，寇準(zhǔn)曰：“幸得領(lǐng)敕命者系呼延贊，可令其見汝州太守計較：以罪入貌類六 使者，果其首級來獻納；令放六使逃走。后日遇國有難之際，又好保舉也�！卑送跞黄溲裕� 乃與呼延贊道知。贊曰：“此事老夫自有主張。”呼延贊即日辭眾赍旨，徑赴汝州，見大守 張濟，細(xì)說斬六使之由。張濟驚曰：“彼到汝州未久，焉有此事？主上何故徒要輕損豪 杰？”贊曰：“此是權(quán)臣王欽劾奏其情，圣上遂激怒之，八工力保不允。今廷臣商議，要求 太守如此如此方便�！睗苍唬骸罢c下官之意暗合。值今北番強盛，若無此人，邊境怎 安？”因令去請六使來，說以朝廷之意。六使曰：“小人本無是情，既圣旨問我以死，只得 承命，與朝廷回報。”濟曰：“君勿優(yōu)，正在商議，要如此脫君之厄�！绷乖唬骸叭舻锰� 守方便，當(dāng)圖死報！”張濟曰：“管�？ゑR無事�！奔戳瞠z官伍榮來商議。
榮曰：“牢中有蔡權(quán)，問實死罪，情真罪當(dāng)，年久當(dāng)斬。此人面貌與楊將軍無異，可將 此人斬首以獻，主上必允信也。”濟令取出蔡權(quán)審視，果然相像。分付伍榮，多付酒饌賞 之。醉于獄中，伍榮密來梟了首級，提見張?zhí)�。太守曰：“事不宜遲�！北憬缓粞淤濌逯� 首級，墾夜赴汴京去了。張?zhí)貑具^六使，教其裝作客商，逃往遠處避難；六使拜謝出府， 換著輕快衣服，悄離汝州，徑回?zé)o佞府不題。
卻說呼延贊單騎回轉(zhuǎn)沛京，正值真宗設(shè)朝，進上六使首級。帝親下看驗，只道是實。群 臣見者，無不嗟呀。八王恐將首級號令，被人參透，乃進曰：“既延昭伏罪被誅，乞?qū)⒋耸? 級發(fā)于無佞府，與其家人埋葬，亦見陛下不忘功臣之意�！钡墼首啵虬l(fā)下首級，著禁軍領(lǐng) 去。禁軍得命，徑來楊府。令婆未知前因，只道是實，舉家悲哀，將首級遵旨埋葬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