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期，宋桓公御說先到，與齊桓公相見，謝其定位之意。次日，陳宣公件臼，邪于克， 二君繼到。蔡哀侯獻(xiàn)舞，恨楚見執(zhí)，亦來赴會。四國見齊無兵車，相顧曰：“齊侯推誠待 人，一至于此。乃各將兵車退在二十里之外。時(shí)二月將盡，桓公謂管仲曰：“諸侯未集，改 期待之，如何？”管仲曰：“語云：‘三人成眾。’今至者四國，不為不眾矣。若改期，是 無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諸侯，而以不信聞，且辱工命，何以圖霸？”桓公 曰：“盟乎，會乎廣管仲日：“人心未一，俟會而不散，乃可盟耳。”桓公曰：“善。”
三月朔，昧爽，五國諸侯，俱集于壇下。相見禮畢，桓公拱手告諸侯曰：“王政久廢， 叛亂相尋。孤奉周天于之命，會群公以匡王室。今日之事，必推一人為主，然后權(quán)有所屬， 而政令可施于天下。”諸侯紛紛私議：欲推齊，則宋爵上公，齊止稱侯，尊卑有序；欲推 宋，則宋公新立，賴齊定位，未敢自尊，事在兩難。陳宣公檸臼越席言曰：“天子以糾合之 命，屬諸齊侯，準(zhǔn)敢代之？宜推齊侯為盟會之主�！敝T侯皆曰：“非齊侯不堪此任，陳侯之 言是也。”桓公再三謙讓，然后登壇。齊侯為主，次宋公，次陳侯，次蔡侯，次邪子。排列 已定，鳴鐘擊鼓，先于天于位前行禮，然膏交拜，敘兄弟之情。仲孫漱捧約簡一函，跪而讀 之曰：“某年月日，齊小白、宋御說、陳檸臼、蔡獻(xiàn)舞、邪克，以天子命，會于北杏，共獎 王室，濟(jì)弱扶傾。有敗約者，列國共征之！”諸侯拱手受命�！墩撜Z》稱桓公九合諸侯，此 其第一會也。髯翁有詩云：
濟(jì)濟(jì)冠裳集五君，臨淄事業(yè)赫然新。
局中先著誰能識？只為推尊第一人。
諸侯獻(xiàn)酬甫畢，管仲歷階而上曰：“魯、衛(wèi)、鄭、曹，故違王命，不來赴會，不可不 討�！饼R桓公舉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車不足，愿諸君同事！”陳、蔡、邪三君齊聲應(yīng)曰： “敢不率敝賦以從。”椎宋桓公嘿然。
是晚，宋公回館，謂大夫戴叔皮曰：“齊侯妄自尊大，越次主會，便欲調(diào)遣各國之兵。 將來吾國且疲于奔命矣！”叔皮曰：“諸侯從違相半，齊勢未集。若征服魯鄭，霸業(yè)成矣。 齊之霸，非宋福也。與會四國，椎宋為大，來不從兵，三國亦將解體。況吾今日之來，止欲 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于會，又何俟焉？不如先歸。”宋公從其言，遂于五更登車而去。
齊桓公聞宋公背會逃歸，大怒，欲遣仲孫漱追之。管仲曰：“追之非義，可請王師伐 之，乃為有名。然事更有急于此者�！被腹唬骸昂问赂庇诖�？”管仲曰：“宋遠(yuǎn)而魯 近，且王室宗盟，不先眼魯，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魯當(dāng)從何路？”管仲臼：“濟(jì)之東 北有遂者，乃魯之附庸，國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壓之，可不崇朝而下。遂下，魯必 驚懼。然后遣一介之使，責(zé)其不會。再遣人通信于魯夫人，魯夫人欲其子親厚于外家，自當(dāng) 極力慫恿。魯侯內(nèi)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將求盟。俟其來求，因而許之。平魯之后，移兵于 宋，臨以王臣，此破竹之勢也。”桓公曰：“善�！蹦擞H自卒師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駐兵 于濟(jì)水。魯莊公果懼，大集群臣問計(jì)。公子慶父曰：“齊兵兩至吾國，未嘗得利，臣愿出兵 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莊公視之，乃施伯也。莊公曰：“汝計(jì)將安 出？”施伯曰：“臣嘗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齊政，兵有節(jié)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 會，以奉命尊王為名，今責(zé)違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糾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 嫁，君有勞焉，棄往日之功勞，結(jié)將來之仇怨，其不可三也。為今之計(jì)，不若修和請盟，齊 可不戰(zhàn)而退�！辈芘性唬骸俺家庖嗳绱恕！闭h論問，報(bào)道：“齊侯有書至。”莊公視之， 大意曰：
寡人與君并事周室，情同昆弟，且婚姻也，北杏之會，君不與焉。寡人敢請其故？若有 二心，亦惟命。
齊侯另有書通信于文姜，文姜召莊公語之曰：“齊魯世為甥舅，使其惡我，猶將乞好， 況取平乎？”莊公唯唯。乃使施伯答書，略曰：
孤有犬馬之疾，未獲奔命。君以大義責(zé)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實(shí)恥之！若退舍 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從。
齊侯得書大悅，傳令退兵于柯。
魯莊公將往會齊侯，問：“群臣準(zhǔn)能從者？”將軍曹沫請往。莊公曰：“汝三敗于齊， 不慮齊人笑那？”曹沫曰：“惟恥三敗，是以愿往，將一朝而雪之。”莊公曰：“雪之何 如？”曹沫曰：“君當(dāng)其君，臣當(dāng)其臣�！鼻f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猶再敗也。若能雪 恥，寡人聽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齊侯預(yù)筑土為壇以待。魯侯先使人謝罪請 盟，齊侯亦使人訂期。
是日，齊侯將雄兵布列壇下，青紅黑白旗，按東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隊(duì)，各有將官統(tǒng) 領(lǐng)，仲孫揪掌之。階級七層，每層俱有壯士，執(zhí)著黃旗把守。壇上建大黃旗一面，繡出“方 伯”二字，旁置大鼓，王于成父掌之。壇中間設(shè)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隔朋 掌之。兩旁反枯，設(shè)有金尊玉翠，寺人貂掌之。壇西立石柱二根，系著烏牛白馬，屠人準(zhǔn)備 宰殺。司扈易牙掌之。東郭牙為倏，立于階下迎賓。管仲為相。氣象十分整肅。齊侯傳令： “魯君若到，止許一君一臣登壇，余人息屏壇下�！辈苣约祝痔崂麆�，緊隨著魯莊公。 莊公一步一戰(zhàn)，曹沫全無懼色。將次升階，東郭牙進(jìn)曰：“今日兩君好會，兩相贊禮，安用 兇器？請去劍！”曹沫睜目視之，兩毗盡裂。東郭牙倒退幾步。莊公君臣?xì)v階而上。兩君相 見，各敘通好之意。三通鼓畢，對香案行禮。隰朋將王盂盛血，跪而請獻(xiàn)。曹沫右手按劍， 左手?jǐn)埢腹洌斡谏�。管仲急以身蔽桓公，問曰：“大夫何為者？”曹沫曰：“魯連 次受兵，國將亡矣。君以濟(jì)弱扶傾為會，獨(dú)不為敝邑念乎？”管仲臼：“然則大夫何求？” 曹沫曰：“齊恃強(qiáng)欺弱，奪我汶陽之田，今日請還，吾君乃就獻(xiàn)耳！”管仲顧桓公曰：“君 可許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許子！”曹沫乃釋劍，代隔朋捧盂以進(jìn)。兩君俱已敵 訖，曹沫曰：“仲主齊國之政，臣愿與仲敵�！被腹唬骸昂伪刂俑福抗讶伺c子立誓�！蹦� 向夭指日曰：“所不反沈陽田于魯者，有如此日！”曹沫受赦，再拜稱謝。獻(xiàn)酬甚歡。
既畢事，王子成父諸人，俱憤憤不平，請于桓公，欲劫魯侯，以報(bào)曹沫之辱�；腹唬� “寡人已許曹沫矣！匹大約言，尚不失信，況君乎？”眾人乃止。明日，桓公復(fù)置酒公館， 與莊公歡飲而別。即命南鄙邑宰，將原侵墳陽田，盡數(shù)交割還魯。昔人論要盟可犯，而桓公 不欺，曹于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諸侯霸天下也。有詩云：
巍巍霸氣吞東魯，尺劍如何能用武？
要將信義服群雄，不吝僅陽一片上。
又有詩單道曹沫劫齊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俠客之祖。詩云：
森森戈甲擁如潮，仗劍登壇意氣豪。
三敗羞顏一日洗，千秋俠客首稱曹。
諸侯聞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義，于是衛(wèi)曹二國，皆遣人謝罪請盟。桓公約以代宋之 后，相訂為會。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遵王命，不來赴會，請王師下臨，同往問罪。周 趁王使大夫單蔑，率師會齊伐宋。諜報(bào)陳曹二國引兵從征，愿為前部�；腹构苤傧嚷室� 軍，前會陳曹，自引隅朋、王千成父、東郭牙等，統(tǒng)領(lǐng)大軍繼進(jìn)，于商邱取齊。時(shí)周鰲王二 年之春也。
卻說管仲有愛妾名靖，纏離人，通文有智�；腹蒙砍鲂�，必以姬嬪自隨。管仲亦 以靖從行。是日，管仲軍出南門，約行三十余里，至謠山，見一野夫，短褐單衣，破笠赤 腳，放牛于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車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勞之。野夫食 畢，言：“欲見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國車已過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語，幸傳于 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車，以其語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謂，以問妾 嫡。靖曰：“妾聞古有《白水》之詩云：‘浩浩白水，絳餡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 此人殆欲仕也。”管仲即命停車，使人召之。野夫?qū)⑴＜挠诖寮�，隨使者來見管仲，長揖不 拜。管仲問其姓名，曰：“衛(wèi)之野人也，姓寧名戚。慕相君好賢禮士，不憚跋涉至此。無由 自達(dá)，為村人牧牛耳�！惫苤龠灯渌鶎W(xué)，應(yīng)對如流。嘆曰：“豪杰辱于泥涂，不遇汲引，何 以自顯？吾君大軍在后，不日當(dāng)過此。吾當(dāng)作書，子持以謁吾君，必當(dāng)重用�！惫苤偌醋鲿� 緘，就交付寧戚，彼此各別。寧戚仍牧牛于貓山之下。齊桓公大軍三日后方到，寧戚依前短 褐單衣，破笠赤腳，立于路旁，全不畏避�；腹溯泴⒔瑢幤菟爝蹬＝嵌柚唬�
南山燦，白石爛，中有鯉魚長尺半。生不逢堯與舜禪，短褐單衣才至?xí)r。從昏飯牛至夜 半，長夜漫漫何時(shí)旦？
桓公聞而異之，命左右擁至車前，問其姓名居處。戚以實(shí)對曰：“姓寧名戚。”桓公 曰：“汝牧夫，何得譏刺時(shí)政？”寧戚曰：“臣小人，安敢譏刺？”桓公曰：“當(dāng)今天子在 上，寡人率諸侯賓服于下，百姓樂業(yè)，草木沾春，舜日堯天，不過如此。汝謂‘不逢堯 舜’，又曰：‘長夜不旦’，非譏刺而何？”寧戚曰：“臣雖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嘗聞 堯舜之世，十日一風(fēng)，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鑿井而飲，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是也。今值紀(jì)綱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堯天，誠小人所不解也。且又聞堯舜之世， 正百官而諸侯服，去四兇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舉而宋背會，再舉而魯 劫盟，用兵不息，民勞財(cái)敝，而曰‘百姓樂業(yè)，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聞堯 棄其子丹朱，而讓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趨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殺兄得 國，假天子以令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讓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遜！” 喝令斬之。左右縛寧戚去，將行刑。戚顏色不變，了無懼意，仰天嘆曰：“榮殺龍逢，紂殺 比干，今寧戚與之為三矣！”隔朋奏曰：“此人見勢不趨，見威不惕，非尋常牧夫也。君其 赦之！”桓公念頭一轉(zhuǎn)，怒氣頓平，遂命釋寧戚之縛，謂戚曰：“寡人聊以試于，子誠佳 土。寧戚因探懷中，出管仲之書�；腹鸲^之。書略云：
臣奉命出師，行至搔山，得衛(wèi)人寧戚，此人非牧豎者流，乃當(dāng)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 輔。若棄之使見用于鄰國，則齊悔無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書，何不遂呈寡人？”寧戚曰：“臣聞‘賢君擇人為佐，賢臣 亦擇主而輔�！鐞褐焙谜槪耘映�，臣寧死，必不出相國之書矣。”桓公大悅，命 以后車載之。是晚，下寨休軍，桓公命舉人，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為爵寧 戚乎？”桓公曰：“然�！彼氯缩踉唬骸靶l(wèi)去齊不遠(yuǎn)，何不使人訪之？使其人果賢，爵之未 晚�！被腹唬骸按巳死_(dá)之才，不拘小節(jié)，恐其在衛(wèi)，或有細(xì)過。訪得其過，爵之則不 光，棄之則可惜！”即于燈燭之下，拜寧戚力大夫，使與管仲同參國政。寧戚改換衣冠，謝 恩而出。髯翁有詩曰：
短褐單衣牧豎窮，不逢堯舜遇桓公。
自從叩角歌聲歇，無復(fù)飛熊入夢中。
桓公兵至宋界，陳宣公桿臼，曹莊公射姑先在。隨后周單子兵亦至。相見已畢，商議攻 宋之策。寧戚進(jìn)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糾合諸侯，以威勝，不如以德勝，依臣愚見，且不 必進(jìn)兵。臣雖不才，請掉三寸之舌，前去說宋公行成�！被腹髳偅瑐髁钤诮缟�，命寧 戚人宋。戚乃乘一小車，與從者數(shù)人，直至臉陽，來見宋公。宋公問于戴叔皮曰：“寧戚何 人也？”叔皮曰：“臣聞此人乃牧牛村夫，齊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過人，此來乃使其游 說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禮待之，觀其動靜。若開口一 不當(dāng)，臣請引紳為號，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則齊侯之計(jì)沮矣�！彼喂c(diǎn)首，吩咐武士伺候。 寧戚寬衣大帶，昂然而入，向宋公長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長嘆曰：“危哉乎，宋國 也！”宋公駭然曰：“孤位備上公，汞為諸侯之首，危何從至？”戚曰：“明公自比與周公 孰賢？”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時(shí)，天下太平，四夷 賓服，猶且吐哺握發(fā)，以納天下賢士。明公以亡國之余，處群雄角力之秋，繼兩世拭逆之 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猶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簡賢慢客，雖有忠言，安能至明 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離坐曰：“孤嗣位日淺，未聞君子之訓(xùn)，先生勿罪！” 叔皮在旁，見宋公為寧戚所動，連連舉其帶紳。宋公不顧，乃謂寧戚曰：“先生此來，何以 教我？”戚曰：“天于失權(quán)，諸侯星散，君臣無等，篡拭日聞。齊侯不忍天下之亂，恭承王 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會，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猶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 臣，驅(qū)率諸侯，以討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師于后，不待交兵，臣已卜勝負(fù)之有 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見如何？”戚曰：“以臣愚計(jì)，勿惜一束之贊，與齊會盟。上不 失臣周之禮，下可結(jié)盟主之歡，兵甲不動，宋國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時(shí)失計(jì)，不終 會好，今齊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贊？”戚曰：“齊侯寬仁大度，不錄人過，不念舊惡。 如魯不赴會，一盟于柯，遂舉侵田而返之。況明公在會之人，焉有不納？”宋公曰：“將何 為貧？”戚曰：“齊侯以禮睦鄰，厚往薄來。即束脯可蟄，豈必傾府庫之藏哉？”宋公大 悅，乃遣使隨寧戚至齊軍中請成。叔皮滿面羞慚而退。
卻說宋使見了齊侯，言謝罪請盟之事。獻(xiàn)白玉十毀，黃金千錨。齊桓公曰：“天子有 命，寡人安敢自傳？必須煩王臣轉(zhuǎn)奏于王方可�！被腹匆运I(xiàn)金玉，轉(zhuǎn)送單子，致宋公取 成之意。單子曰：“茍君侯赦有，有所藉手，以復(fù)于天王，敢不如命�！被腹耸顾喂奁� 于周，然后再訂會期。單子辭齊侯而歸。齊與陳曹二君各回本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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