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泰誓中第二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次，止也。戊午渡河而誓，既誓而止于河之北。
[疏]傳“次止”至“之北”
○正義曰：“次”是止舍之名，《穀梁傳》亦云：“次，止也�！毙蛟啤耙辉挛煳�，師渡孟津”，則師以戊午日渡也。此戊午日次于河朔，則是師渡之日次止也。上篇是渡河而誓，未及止舍而先誓之，此“次于河朔”者，是“既誓而止於河之北”也。莊三年《左傳》例云：“凡師一宿為舍，再宿為信，過宿為次�！贝恕按巍敝比≈股嶂x，非《春秋》三日之例也。何則？商郊去河四百馀里，戊午渡河，甲子殺紂，相去才六日耳。是今日次訖又誓，明日誓訖即行，不容三日止于河旁也。
群后以師畢會(huì)，諸侯盡會(huì)次也。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眾，咸聽朕言。徇，循也。武王在西，故稱西土。
○徇，似俊反，《字詁》云：“徇，巡也。”
[疏]傳“徇循”至“西土”
○正義曰：《說文》云：“徇，疾也。循，行也�！薄搬摺笔羌残兄�，故以“徇”為循也。下篇“大巡六師”，義亦然也。此誓總戒眾軍，武王國在西偏，此師皆從西而來，故稱“西土”。
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言吉人竭日以為善，兇人亦竭日以行惡。
○竭，苦曷反，又苦蓋反。今商王受，力行無度，行無法度，竭日不足，故曰力行。播棄黎老，昵比罪人。鮐背之耇稱黎老，布棄不禮敬。昵近罪人，謂天下逋逃之小人。
○黎，力私反，又力兮反。昵，女乙反。比，毗志反。鮐，他來反，又音怡，魚名。逋，布吳反。
[疏]傳“鮐背”至“小人”
○正義曰：《釋詁》云：“鮐背、耇、老，壽也�！鄙崛嗽唬骸磅T背，老人氣衰，皮膚消瘠，背若鮐魚也。”孫炎曰：“耇，面凍梨色似浮垢也�！比粍t老人背皮似鮐，面色似梨，故“鮐背之耇”稱“梨老”。傳以“播”為布。布者，遍也，言遍棄之，不禮敬也�！瓣�，近”，《釋詁》文。孫炎曰：“昵，親近也。”《牧誓》數(shù)紂之罪云：“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知紂所親近罪人，“謂天下逋逃之小人”也。
淫酗肆虐，臣下化之，過酗縱虐，以酒成惡，臣下化之。言罪同。
○酗，況付反。
[疏]傳“過酗”至“罪同”
○正義曰：“酗”是酒怒，“淫酗”共文，則“淫”非女色，故以“淫”為過，言飲酒過多也。“肆”是放縱之意，酒過則酗，縱情為虐。以酒成此暴虐之惡，臣下化而為之，由紂惡而臣亦惡，言君臣之罪同也。
朋家作仇，脅權(quán)相滅。無辜吁天，穢德彰聞。臣下朋黨，自為仇怨，脅上權(quán)命，以相誅滅。吁，呼也。民皆呼天告冤無辜，紂之穢德彰聞天地。言罪惡深。
○脅，虛業(yè)反。吁音喻。穢，於廢反。
[疏]“朋家”至“彰聞”
○正義曰：小人好忿，天性之常，化紂淫酗，怨怒無已。臣下朋黨，共為一家，與前人并作仇敵，脅上權(quán)命，以相滅亡。無罪之人，怨嗟呼天，紂之穢惡之德，彰聞天地。言其罪惡深也。
○傳“臣下”至“惡深”
○正義曰：“脅上”謂紂既昏迷，朝無綱紀(jì)，奸宄之臣，脅於在下，假用在上之權(quán)命，脅之更相誅滅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言君天下者當(dāng)奉天以愛民。
○辟，必亦反。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桀不能順天，流毒虐於下國萬民。言兇害。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言天助湯命，使下退桀命。惟受罪浮于桀。浮，過。
[疏]傳“浮過”
○正義曰：物在水上謂之浮，“浮”者高之意，故為過也。桀罪已大，紂又過之，言紂惡之甚，故下句說其過桀之狀。案《夏本紀(jì)》及《帝王世紀(jì)》云：“諸侯叛桀，關(guān)龍逢引皇圖而諫，桀殺之。伊尹諫桀，桀曰：‘天之有日，如吾之有民，日亡吾乃亡矣�！笔氰钜唷百\虐諫輔，謂己有天命”。而云過于桀者，《殷本紀(jì)》云：“紂剖比干觀其心”，桀殺龍逢，無剖心之事；又桀惟比之於日，紂乃詐命於天；又紂有炮烙之刑，又有刳胎斮脛之事，而桀皆無之，是紂罪過於桀也。
剝喪元良，賊虐諫輔。剝，傷害也。賊，殺也。元，善之長。良，善。以諫輔紂，紂反殺之。
○喪，息浪反。長，丁丈反。
[疏]傳“剝傷”至“殺之”
○正義曰：《說文》云：“剝，裂也，一曰剝，割也。”裂與割俱是傷害之義也。殺人謂之“賊”，故“賊”為殺也�！霸�，善之長”，《易》文言文。“良”之為善，書傳通訓(xùn)也�！霸肌本闵贫p舉之者，言其剝喪善中之善，為害大也。“以諫輔紂，紂反殺之”，即比干是也。上篇言“焚炙忠良”，與此經(jīng)相類而復(fù)言此者，以殺害人為惡之大，故重陳之也。
謂己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言紂所以罪過於桀。
○己音紀(jì)。厥監(jiān)惟不遠(yuǎn)，在彼夏王。其視紂罪，與桀同辜。言必誅之。
[疏]傳“其視”至“誅之”
○正義曰：紂罪過於桀，而言“與桀同辜”者，罪不過死，合死之罪同，言必誅也。
天其以予乂民，用我治民。當(dāng)除惡。朕夢(mèng)協(xié)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言我夢(mèng)與卜俱合於美善，以兵誅紂必克之占。
[疏]傳“言我”至“之占”
○正義曰：夢(mèng)者事之祥，人之精爽先見者也。吉兇或有其驗(yàn)，圣王采而用之。我卜伐紂得吉，夢(mèng)又戰(zhàn)勝�！抖Y記》稱“卜筮不相襲”，“襲”者，重合之義。訓(xùn)“戎”為兵。夢(mèng)卜俱合於美，是“以兵誅紂必克之占”也。圣人逆知來物，不假夢(mèng)卜，言此以強(qiáng)軍人之意耳�！妒酚洝ぶ鼙炯o(jì)》云：“武王伐紂，卜，龜兆不吉，群公皆懼，惟太公強(qiáng)之。”太公《六韜》云：“卜戰(zhàn)，龜兆焦，筮又不吉，太公曰：‘枯骨朽蓍，不逾人矣�！北搜浴安患闭撸读w》之書，后人所作，《史記》又采用《六韜》，好事者妄矜太公，非實(shí)事也。
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平人，凡人也。雖多而執(zhí)心用德不同。
[疏]傳“平人”至“不同”
○正義曰：昭二十四年《左傳》此文，服虔、杜預(yù)以“夷人”為夷狄之人。即如彼言，惟云“億兆夷人”，則受率其旅若林，即曾無華夏人矣？故傳訓(xùn)“夷”為平，平人為凡人，言其智慮齊，識(shí)見同。人數(shù)雖多，執(zhí)心用德不同�！靶摹敝^謀慮，“德”謂用行，智識(shí)既齊，各欲申意，故“心德不同”也。
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我治理之臣雖少而心德同。
○十人，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適及文母。治，直吏反。
[疏]傳“我治”至“德同”
○正義曰：《釋詁》云：“亂，治也�！惫手^我治理之臣有十人也。十人皆是上智，咸識(shí)周是殷非，故人數(shù)雖少而心能同。同佐武王，欲共滅紂也。《論語》引此云：“予有亂臣十人。”而孔子論之有一婦人焉，則十人之內(nèi)其一是婦人，故先儒鄭玄等皆以十人為文母、周公、太公、召公、畢公、榮公、太顛、宏夭、散宜生、南宮括也。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周，至也。言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
[疏]傳“周至”至“仁人”
○正義曰：《詩毛傳》亦以“周”為至，相傳為此訓(xùn)也。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則紂黨不多於周。但辭有激發(fā)，旨有抑揚(yáng)，欲明多惡不如少善，故言“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也。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言天因民以視聽，民所惡者天誅之。
○惡，烏路反，一音如字。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己能無惡於民，民之有過，在我教不至。
[疏]“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正義曰：言此者，以上云民之所惡，天必誅之，己今有善，不為民之所惡，天必佑我。令教化百姓，若不教百姓，使有罪過，實(shí)在我一人之身。此“百姓”與下“百姓懔懔”，皆謂天下眾民也。
今朕必往，我武惟揚(yáng)，侵于之疆，揚(yáng)，舉也。言我舉武事，侵入紂郊疆伐之。
○疆，居良反。取彼兇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桀流毒天下，湯黜其命。紂行兇殘之德，我以兵取之。伐惡之道張?jiān)O(shè)，比於湯又有光明。
[疏]“今朕”至“有光”
○正義曰：既與天下為任，則當(dāng)為之除害，今我必往伐紂。我之武事惟於此舉之，侵紂之疆境，取彼為兇殘之惡者。若得取而殺之，是我伐兇惡之事用張?jiān)O(shè)矣。湯惟放逐，我能擒取，是比於湯又益有光明。
○傳“揚(yáng)舉”至“伐之”
○正義曰：《文王世子》論舉賢之法云：“或以事舉，或以言揚(yáng)。”是“揚(yáng)”、“舉”義同，故“揚(yáng)”為舉也。於時(shí)猶在河朔，將欲行適商都，言我舉武事，侵入紂之郊疆，往伐之也�！洞呵铩分校骸版R鼓曰伐，無曰侵。”此實(shí)伐也，言“往侵”者，“侵”是入之意，非如《春秋》之例無鍾鼓也。
勖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zhí)非敵。勖，勉也。夫子謂將士。無敢有無畏之心，寧執(zhí)非敵之志，伐之則克矣。
○將，子匠反，下篇注同。
[疏]“勖哉”至“非敵”
○正義曰：取得紂則功多於湯，宜勉力哉！“夫子”，將士等。呼將士令勉力也。以兵伐人，當(dāng)臨事而懼，汝將土等無敢有無畏輕敵之心，寧執(zhí)守似前人之強(qiáng)，非己能敵之志以伐之，如是乃可克矣。
○傳“勖勉”至“克矣”
○正義曰：“勖，勉”，《釋詁》文。呼將士而誓之，知“夫子”是將士也�！独献印吩疲骸暗溎箪遁p敵�！惫式駥⑹俊盁o敢有無畏之心”，令其必以前敵為可畏也�！墩撜Z》稱：“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孔子曰：‘必也臨事而懼�！绷钴娛康炔挥l(fā)意輕前人，寧執(zhí)非敵之志，恐彼強(qiáng)多，非我能敵，執(zhí)此志以伐之，則當(dāng)克矣。
百姓懔懔，若崩厥角。言民畏紂之虐，危懼不安，若崩摧其角，無所容頭。
○懔，力甚反。
[疏]傳“言民”至“容頭”
○正義曰：“懔懔”是怖懼之意，言民畏紂之虐，危懼不安，其志懔懔然。以畜獸為喻，民之怖懼若似畜獸崩摧其頭角然，無所容頭。顧氏云：“常如人之欲崩其角也，言容頭無地�！彪[三年《穀梁傳》曰：“高曰崩，頭角之稱崩，體之高也。”
嗚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比晖牧⒐�，則能長世以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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