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九下 獻文六王
彭城王
彭城王勰，字彥和。少而岐嶷，姿性不群。太和九年，封始平王，加侍中、征西大將軍。勰生而母潘氏卒，其年顯祖崩。及有所知，啟求追服。文明太后不許，乃毀瘠三年，弗參吉慶。高祖大奇之。敏而耽學(xué)，不舍晝夜，博綜經(jīng)史，雅好屬文。
高祖革創(chuàng)，解侍中、將軍，拜光祿大夫。復(fù)除侍中，長直禁內(nèi)，參決軍國大政，萬機之事，無不預(yù)焉。及車駕南伐，以勰行撫軍將軍，領(lǐng)宗子軍，宿衛(wèi)左右。開建五等，食邑二千戶，轉(zhuǎn)中書令，侍中如故，改封彭城王。
高祖與侍臣升金墉城，顧見堂后梧桐、竹曰：“鳳皇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今梧桐、竹并茂，詎能降鳳乎？”勰對曰：“鳳皇應(yīng)德而來，豈竹、梧桐能降？”高祖曰：“何以言之？”勰曰：“昔在虞舜，鳳皇來儀；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未聞降桐食竹�！备咦嫘υ唬骸半抟辔赐抵��！焙笱缡坛加谇寤仗�。日晏，移于流化池芳林之下。高祖曰：“向宴之始，君臣肅然，及將末也，觴情始暢，而流景將頹，竟不盡適。戀戀余光，故重引卿等。”因仰觀桐葉之茂，曰：“‘其桐其椅，其實離離，愷悌君子，莫不令儀’。今林下諸賢，足敷歌詠�！彼炝铧S門侍郎崔光讀暮春群臣應(yīng)詔詩。至勰詩，高祖仍為之改一字，曰：“昔祁奚舉子，天下謂之至公，今見勰詩，始知中令之舉非私也�！臂膶υ唬骸俺悸洞俗�，方見圣朝之私，賴蒙神筆賜刊，得有令譽�！备咦嬖唬骸半m琢一字，猶是玉之本體�！臂脑唬骸俺悸劇对姟啡�，一言可蔽。今陛下賜刊一字，足以價等連城�！�
勰表解侍中。詔曰：“蟬貂之美，待汝而光，人乏之秋，何容方退也？克念作圣，庶必有資耳�！焙笮掖�，次于上黨之銅鞮山。路旁有大松樹十數(shù)根。時高祖進傘，遂行而賦詩，令人示勰曰：“吾始作此詩，雖不七步，亦不言遠。汝可作之，比至吾所，令就之也�！睍r勰去帝十余步，遂且行且作，未至帝所而就。詩曰：“問松林，松林經(jīng)幾冬？山川何如昔，風(fēng)云與古同？”高祖大笑曰：“汝此詩亦調(diào)責(zé)吾耳�！痹t曰：“弟勰所生母潘早齡謝世，顯號未加。勰禍與身具，痛隨形起，今因其展思，有足悲矜�？少浥沓菄�，以慰存亡。”又除中書監(jiān)。侍中如故。
高祖南討漢陽，假勰中軍大將軍，加鼓吹一部。勰以寵受頻煩，乃面陳曰：“臣聞兼親疏而兩，并異同而建，此既成文于昔，臣愿誦之于后。陳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請而得。豈但今古云殊，遇否大異，非獨曹植遠羨于臣，是亦陛下踐魏文而不顧�！备咦娲笮Γ瑘�(zhí)勰手曰：“二曹才名相忌，吾與汝以道德相親，緣此而言，無慚前烈。汝但克己復(fù)禮，更何多及。”
高祖親講喪服于清徽堂，從容謂群臣曰：“彥和、季豫等年在蒙稚，早登纓紱，失過庭之訓(xùn)，并未習(xí)禮，每欲令我一解喪服。自審義解浮疏，抑而不許。頃因酒醉坐，脫爾言從，故屈朝彥，遂親傳說。將臨講坐，慚戰(zhàn)交情�！庇分形纠畋雽υ唬骸白怨偶敖�，未有天子講禮。陛下圣叡淵明，事超百代，臣得親承音旨，千載一時�！�
從征沔北，賜帛三千匹。除使持節(jié)、都督南征諸軍事、中軍大將軍、開府。又詔曰：“明便交敵，可敕將士肅爾軍儀�！臂挠谑怯H勒大眾。須臾，有二大鳥從南而來，一向行宮，一向幕府，各為人所獲。勰言于高祖曰：“始有一鳥，望旗顛仆，臣謂大吉�！备咦鎽蛑唬骸傍B之畏威，豈獨中軍之略也，吾亦分其一爾。此乃大善，兵法咸說�！敝撩鳎愦笃拼藁劬�、蕭衍。其夜大雨，高祖曰：“昔聞國軍獲勝，每逢云雨。今破新野、南陽及摧此賊，果降時潤。誠哉斯言！”勰對曰：“水德之應(yīng)，遠稱天心�！备咦媪钲臑槁恫�，勰辭曰：“臣聞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必須宣揚威略以示天下。臣小才，豈足大用？”高祖曰：“汝豈獨親詔，亦為才達，但可為之。”及就，尤類帝文。有人見者，咸謂御筆。高祖曰：“汝所為者，人謂吾制，非兄則弟，誰能辨之？”勰對曰：“子夏被蚩于先圣，臣又荷責(zé)于來今�！�
及至豫州，高祖為家人書于勰曰：“教風(fēng)密微，禮政嚴嚴，若不深心日勸，何以敬諸？每欲立一宗師，肅我元族。汝親則宸極，位乃中監(jiān)，風(fēng)標才器，實足師范。屢有口敕，仍執(zhí)沖遜，難違清挹，荏苒至今。宗制之重，舍汝誰寄？便委以宗儀，責(zé)成汝躬，有不遵教典，隨事以聞，吾別肅治之。若宗室有愆，隱而不舉，鐘罰汝躬。綱維相厲，庶有勸改。吾朝聞夕逝，不為恨也。”勰翌日面陳曰：“奉詔令專主宗制，糾舉非違。臣聞‘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臣處宗乏長幼之順，接物無國士之禮，每因啟請，已蒙哀借。不謂今詔，終不矜免。猶愿圣慈，賜垂蠲遂。”高祖曰：“汝諧，往欽哉�！臂谋硪砸粴q國秩、職俸、親恤以裨軍國。詔曰：“割身存國，理為遠矣。但汝以我親，乃減己助國。職俸便停，親、國二事，聽三分受一。”
高祖不豫，勰內(nèi)侍醫(yī)藥，外總軍國之務(wù)，遐邇肅然，人無異議。徐謇，當世之上醫(yī)也。先是，假還洛陽，及召至，勰引之別所，泣涕執(zhí)手而謂之曰：“君今世元化，至尊氣力危惙，愿君竭心，專思方治。若圣體日康，令四海有賴，當獲意外之賞；不然，便有不測之誅，非但榮辱，乃存亡由此。君其勉之！”左右見者，莫不嗚咽。及引入，謇便欲進治。勰以高祖神力虛弱，唯令以食味消息。勰乃密為壇于汝水之濱，依周公故事，告天地、顯祖請命，乞以身代。高祖翊日有瘳損。自懸瓠幸鄴，勰常侍坐輿輦，晝夜不離于側(cè)，飲食必先嘗之，而后手自進御。
車駕還京，會百僚于宣極堂，行飲至策勛之禮。命舍人宣旨：“勰翼弼六師，纂戎荊楚，沔北之勛，每毗廟算。從討新野，有克城之謀；受命鄧城，致大捷之效。功為群將之最也。別當授賞，不替厥庸�！备咦嬷^勰曰：“吾與汝等，早罹艱苦，中逢契闊，每謂情義隨事而疏。比纏患經(jīng)歲，危如寒葉，非汝孔懷，情敦忠孝，孰能動止躬親，必先藥膳？每尋此事，感思殊遠。”勰悲泣對曰：“臣等宿遭不天，酷恨長世，賴陛下?lián)嵊�，得參人伍。豈謂上靈無鑒，復(fù)使圣躬違和，萬國所懸，蒼生系氣。寢興之勞，豈申荼蓼！”以破慧景等勛，增邑五百戶。又詔曰：“朕形疲稚年，心勞長歲，積思成疴，頓發(fā)汝潁。第六弟勰，孝均周弟，感侔姬旦，遺食舍寐，動止必親，敦醫(yī)勸膳，誠力俱竭，致茲�？�，實賴同氣。又秉務(wù)緝政，百司是憑，綱維折衷，萬揆獲濟。撫師于霖浩之辰，處戎于薦逼之日。安外靜內(nèi)，功臣大道。侍省之績，可以孔懷無褒；翼亮之勤，實乃勛存社稷。宜有酬賞，以旌國功，可增邑一千戶。”勰辭曰：“臣受遇緣親，榮枯事等，以此獲賞，殊乖情愿，乞追成旨，用息謗言�！痹t曰：“汝在私能孝，處公必忠，比來勤憂，足布朝野，但可祗膺�！睂ひ咱臑樗就�、太子太傅，侍中如故。
俄而蕭寶卷將陳顯達內(nèi)冠，高祖復(fù)親討之。詔勰使持節(jié)、都督中外諸軍事、總攝六師。是時，高祖不豫。勰辭曰：“臣侍疾無暇，六軍須有所托，事不兩興，情力又竭。更請一王總當軍要。”高祖曰：“戎務(wù)、侍疾，皆憑于汝。牽疴如此，吾深慮不濟。安六軍、保社稷者，舍汝而誰？何容方便請人，以違心寄。宗祐所賴，唯在于汝。諸葛孔明、霍子孟異姓受托，而況汝乎！”行次淯陽，高祖謂勰曰：“吾患轉(zhuǎn)惡，汝其努力。”車駕至馬圈，去賊營數(shù)里，顯達等出戰(zhàn)，諸將大破之。勰部分諸軍，將攻賊壘，其夜奔退。高祖疾甚，謂勰曰：“修短命也，死生大分，今吾氣力危惙，當成不濟矣。雖敗顯達，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社稷所仗，唯在汝身�；糇用弦援愋帐芨�，況汝親賢，可不勉也！”勰泣曰：“士于布衣，猶為知己盡命，況臣托靈先皇，聯(lián)暉陛下，誠應(yīng)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但臣出入喉膂，每跨時要，及于寵靈輝赫，聞之遐邇。復(fù)參宰匠，機政畢歸，震主之聲，見忌必矣。此乃周旦遁逃，成王疑惑，陛下愛臣，便為未盡始終之美。臣非所以惡華捐勢，非所以辭勤請逸，正希仰成陛下日鏡之明，下念愚臣忘退之禍�！备咦婢弥唬骸拔釋に既暄�，理實難奪�！蹦耸衷t世宗曰：“汝第六叔父勰，清規(guī)懋賞，與白云俱潔；厭榮舍紱，以松竹為心。吾少與綢繆，提攜道趣。每請解朝纓，恬真丘壑，吾以長兄之重，未忍離遠。何容仍屈素業(yè)，長嬰世網(wǎng)。吾百年之后，其聽勰辭蟬舍冕，遂其沖挹之性。無使成王之朝，翻疑姬旦之圣，不亦善乎？汝為孝子，勿違吾敕�！�
及高祖崩于行宮，遏秘喪事，獨與右仆射、任城王澄及左右數(shù)人為計，奉遷高祖于安車中，勰等出入如平常，視疾進膳，可決外奏。累日達宛城，乃夜進安車于郡事，得加斂櫬，還載臥輿。六軍內(nèi)外莫有知者。遣中書舍人張儒，奉詔徵世宗會駕。梓宮至魯陽，乃發(fā)喪行服。
世宗即位，勰跪授高祖遺敕數(shù)紙。咸陽王禧疑勰為變，停在魯陽郡外，久之乃入。謂勰曰：“汝非但辛勤，亦危險至極。”勰恨之，對曰：“兄識高年長，故知有夷險；彥和握蛇騎虎，不覺艱難�！膘唬骸叭旰尬岷笾炼 弊愿咦娌辉�，勰常居中，親侍醫(yī)藥，夙夜不離左右，至于衣帶罕解，亂首垢面。帝患久多忿，因之以遷怒。勰每被誚詈，言至厲切；威責(zé)近侍，動將誅斬。勰承顏悉心，多所匡濟。及高祖升遐，陳顯達奔遁始爾，慮兇問泄漏，致有逼迫。勰內(nèi)雖悲慟，外示吉容，出入俯仰，神貌無異。及至魯陽也，東宮官屬，多疑勰有異志，竊懷防懼。而勰推誠盡禮，卒無纖介。勰上高祖謚議：“謹案謚法，協(xié)時肇享曰‘孝’，五宗安之曰‘孝’，道德博聞曰‘文’，經(jīng)緯天地曰‘文’，仰惟大行皇帝，義實該之，宜上尊號為孝文皇帝，廟曰高祖，陵曰長陵�！笔雷趶闹�。
既葬，世宗固以勰為宰輔。勰頻口陳遺旨，請遂素懷。世宗對勰悲慟，每不許之。勰頻煩表聞，辭義懇切。世宗難違遺敕，遂其雅情，猶逼以外任，乃以勰為使持節(jié)、侍中、都督冀定幽瀛營安平七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定州刺史。勰仍陳讓，又面申前意，世宗固執(zhí)不許，乃述職。
尚書令王肅等奏：“臣等聞旌功表德，道貴前王；庸勛親親，義高盛典。是故姬旦翼周，光宅曲阜；東平宰漢，寵絕列蕃。彭城王勰景思內(nèi)昭，英風(fēng)外發(fā)，協(xié)廓乾規(guī)，掃氛漢沔。屬先帝在天，鳳旌旋旆，靜一六師，肅寧南服。登圣皇于天衢，開有魏之靈祐，論道中鉉，王猷以穆，七德丕宣，九功在詠。臣等參詳，宜增邑一千五百戶。”詔曰：“覽奏，倍增崩絕，未足以上酬勛德，且可如奏�！臂念l表固讓，世宗許之。世宗與勰書曰：“恪奉辭暨今，悲戀哽咽，歲月易遠，便迫暮冬，每思聞道，奉承風(fēng)教。父既辭榮閑外，無容頓違至德。出蕃累朔，荒馳實深。今遣主書劉道斌奉宣悲戀，愿父來望，必當郕京。展泄哀窮，指不云遠�！臂哪顺诰⿴煛�
景明初，蕭寶卷豫州刺史裴叔業(yè)以壽春內(nèi)屬，詔勰都督南征諸軍事，余官如故，與尚書令王肅迎接壽春。詔曰：“五教治樞，古難其選，自非親賢兼切，莫應(yīng)斯舉。王以明德懋親，任屬保傅，出居蕃陜，入御袞章，內(nèi)外克諧，民神攸屬。今董率戎麾，威號宜重，可復(fù)授司徒，以光望實�！庇衷t勰以本官領(lǐng)揚州刺史。勰簡刑導(dǎo)禮，與民休息，州境無虞，遐邇安靜。揚州所統(tǒng)建安戍主胡景略猶為寶卷拒守不下，勰水陸討之，景略面縛出降。自勰之至壽春，東定城戍，至于陽石，西降建安，山蠻順命，斬首獲生，以數(shù)萬計。進位大司馬，領(lǐng)司徒，余如故。增邑八百戶。又寶卷遣將陳伯之屯于肥口，胡松又據(jù)梁城，水軍相繼二百余里。勰部分將士，分攻諸營。伯之、胡松率眾出戰(zhàn)，諸將擊之，斬首九千，俘獲一萬。伯之等僅以身免，屯于烽火。勰又分命諸將頻戰(zhàn)，伯之計窮宵遁。淮南平。詔曰：“王戚尊上輔，德勛莫二，孤心昧識，訓(xùn)保攸憑。比以壽春初開，鎮(zhèn)壓任重，故令王親董元戎，遠撫淮外。冒茲炎蒸，衡蓋飄搖，經(jīng)略逾時，必有虧損。淹違詣覿，夙夜系情。兼制勝宣規(guī)，威效兼著，公私允稱，義所欽嘉。雖凱旋有期，無申延屬，可遣給事黃門侍郎鄭道昭就彼祗勞�！贬幺倪�朝。
勰政崇寬裕，絲毫不犯，淮南士庶，追其余惠，至今思之。初，勰之定壽春也，獲蕭寶卷汝陰太守王果、豫州治中庾稷等數(shù)人，勰傾衿禮之，常參坐席。果承間進曰：“果等契闊生平，皓首播越，顧瞻西夕，余光幾何。今遭圣化，正應(yīng)力茲愚老，申展尺寸，但在南百口，生死分張，乞還江外，以申德澤�！臂鸟娑S之。果又謝曰：“殿下賜處，有過國士。果等今還，仰負慈澤，請聽仁駕振旅，反跡江外�！敝链四诉�。其為遠人所懷如此。
勰至京師，世宗臨東堂引見，詔勰曰：“比鳳皇未至，蒼黎二化，故仰屈尊謨，綏懷邊附。而寇豎昏迷，敢斗淮楚。叔父英略高明，應(yīng)機殄定，凱旋今辰，伏慰悲佇�！臂闹x曰：“臣忝充戎帥，撫安新故，而不能宣武導(dǎo)恩，威懷遐邇。致小豎伯之，驅(qū)率蟻徒，侵擾邊堡。非唯仰慚天顏，實亦俯愧朝列。春秋責(zé)帥，臣實當之。賴陛下慈深舍過，故使愚臣獲免罪責(zé)�！臂念l表辭大司馬、領(lǐng)司徒及所增邑，乞還中山。有詔不許。乃除錄尚書、侍中，司徒如故。固辭不免。勰雅好恬素，不以勢利嬰心。高祖重其事干，縶維不許。雖臨崩遺詔，復(fù)世宗留連，每乖情愿，常凄然嘆息。以詔旨殷勤，僶俛應(yīng)命。
時咸陽王禧漸以驕矜，頗有不法。北海王詳陰言于世宗，世宗深忌之。又言勰大得人情，不宜久在宰輔，勸世宗遵高祖遺敕。禧等又出領(lǐng)軍于烈為恆州，非烈情愿，固強之，烈深以為忿。烈子忠嘗在左右，密令忠言于世宗云：“諸王等意不可測，宜廢之，早自覽政�！睍r將礿祭，王公并齋于廟東坊。世宗遣于烈將宿衛(wèi)壯士六十余人召禧、勰、詳?shù)龋�，見之于光極殿。世宗謂勰曰：“頃來南北務(wù)殷，不容仰遂沖操。恪是何人，而敢久違先敕。今遂叔父高蹈之意�！臂闹x曰：“先帝不以臣虛薄，曲垂罔己之澤，出入綢繆，公私無舍。自陛下龍飛九五，屢求解落，既為宰輔所抑，亦不為陛下所許。先歲夏中，重塵天聽，時蒙優(yōu)借，出為定州。往年還洛陽，敕總?cè)只捶剩m無功效，幸免罪戾。云歸未幾，復(fù)委臣以非據(jù)之任。臣頻煩干請，具簡圣聽。陛下孝深無改，仰遵先詔，上成睿明之美，下遂微臣之志，感惟今往，悲喜交深�！蹦嗽t曰：“王宿尚閑靜，志捐世務(wù)，先帝愛亮之至，弗奪此情，遺敕炳然，許遂沖退。雅操不移，朕亦未敢違奪。今乃釋位歸第，丘園是營。高尚之節(jié)，確爾貞固；《賁》、《履》之操，邈焉難追。而王宅初構(gòu)，財力多闕，成立之期，歲月莫就�？闪壳补ひ郏纸o材瓦，稟王所好，速令制辦，務(wù)從簡素，以稱王心。”勰因是作《蠅賦》以諭懷，惡讒構(gòu)也。
又以勰為太師，勰遂固辭。詔曰：“蓋二儀分象，君臣之位形焉；上下既位，唱和之義生焉。自古統(tǒng)天位主，曷常不賴明師，仗賢輔，而后燮和陰陽，彝倫民物者哉？往而不返者，先民誠有之，斯所謂獨善其身而亂大倫，山林之士耳。賢人君子則不然也。屈己以安民，艱身以濟物，所謂以先知覺后知，同塵而與天下俱潔者也。朕猥以沖年，纂臨寶歷，實賴叔父匡濟之功，誠宜永兼將相，以綱維內(nèi)外。但逼奪先旨，憚違沖挹，俯志割心，以遂高素。自比水旱乖和，陰陽失序，是以屈王論道，庶燮茲玉燭。且?guī)熢讖娜�，無廢清尚。故周旦復(fù)辟而居之，尚父期頤以終位。王義兼家國，理絕獨高，可遣侍中敦諭�！笔雷谟中藜胰藭谯脑唬骸般⊙裕悍钸�告承，猶執(zhí)沖遜，恪實暗寡，政術(shù)多秕，匡弼之寄，仰屬親尊。父德望兼重，師訓(xùn)所歸，豈得近遺家國，遠崇清尚也。便愿紆降，時副傾注之心。”勰不得已而應(yīng)命。
世宗后頻幸勰第。及京兆、廣平暴虐不法，詔宿衛(wèi)隊主率羽林虎賁，幽守諸王于其第。勰上表切諫，世宗不納。勰既無山水之適，又絕知己之游，唯對妻子，郁郁不樂。議定律令，勰與高陽王雍、八座、朝士有才學(xué)者五日一集，參論軌制應(yīng)否之宜。而勰夙侍高祖，兼聰達博聞，凡所裁決，時彥歸仰。加以美容貌，善風(fēng)儀，端嚴若神，折旋合度，出入言笑，觀者忘疲。又加侍中。勰敦尚文史，物務(wù)之暇，披覽不輟。撰自古帝王賢達至于魏世子孫，三十卷，名曰《要略》。小心謹慎，初無過失，雖閑居宴處，亦無慢色惰容。愛敬儒彥，傾心禮待。清正儉素，門無私謁。
性仁孝，言于朝廷，以其舅潘僧固為冀州樂陵太守。京兆王愉構(gòu)逆，僧固見逼從之。尚書令高肇性既兇愎，賊害賢俊。又肇之兄女，入為夫人。順皇后崩，世宗欲以為后，勰固執(zhí)以為不可。肇于是屢譖勰于世宗，世宗不納。因僧固之同愉逆，肇誣勰北與愉通，南招蠻賊。勰國郎中令魏偃、前防閣高祖珍希肇提攜，構(gòu)成共事。肇初令侍中元暉以奏世宗，暉不從，令左衛(wèi)元珍言之。世宗訪之于暉，暉明勰無此。世宗更以問肇，肇以魏偃、祖珍為證，世宗乃信之。
永平元年九月，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及高肇等入。時勰妃方產(chǎn)，勰乃固辭不赴。中使相繼，不得已乃令命駕，意甚憂懼，與妃訣而登車。入東掖門，度一小橋，牛不肯進，遂擊之。良久，更有使者責(zé)勰來遲，乃令去牛，人挽而進，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別所消息。俄而元珍將武士赍毒酒而至。勰曰：“吾忠于朝廷，何罪見殺！一見至尊，死無恨也�！闭湓唬骸爸磷鸷慰蓮�(fù)見！王但飲酒�！臂脑唬骸爸磷鹗ッ�，不應(yīng)無事殺我，求與告我罪者一對曲直�！蔽涫恳缘堕I筑勰二下。勰大言曰：“皇天！忠而見殺�！蔽涫坑忠缘堕I筑勰。勰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向晨，以褥裹尸，輿從屏門而出，載尸歸第，云王因飲而薨。勰妃李氏，司空沖之女也，號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殺人，天道有靈，汝還當惡死�！奔罢匾宰镆姎�，論者知有報應(yīng)焉。世宗為舉哀于東堂，給東園第一秘器、朝服一襲、賻錢八十萬、布二千匹、蠟五百斤，大鴻臚護喪事。
勰既有大功于國，無罪見害，百姓冤之。行路士女，流涕而言曰：“高令公枉殺如此賢王！”在朝貴賤，莫不喪氣。追崇假黃鉞、使持節(jié)、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公、侍中、太師，王如故。給鑾輅九旒、虎賁班劍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辒辌車。有司奏太常卿劉芳議勰謚曰：“王挺德弱齡，誕資至孝，睿性過人，學(xué)不師授。卓爾之操，發(fā)自天然；不群之美，幼而獨出。及入?yún)⒄⻊?wù)，綸纟孛有光；爰登中鉉，敷明五教。漢北告危，皇赫問罪，王內(nèi)親藥膳，外總六師。及宮車晏駕，上下哀慘。奮猛銜戚，英略潛通，翼衛(wèi)靈輿，整戎振旆。歷次宛謝，迄于魯陽，送往奉居，無慚周霍。稟遺作輔，遠至邇安。分陜恆方，流詠燕趙；廓靖江西，威懾南越。入厘百揆，庶績咸熙。履勤不憚，在功愈挹。溫恭愷悌，忠雅寬仁，興居有度，善終篤始。高尚厥心，功成身退。義亮圣衷，美光世典。依謚法，保大定功曰‘武’，善問周達曰‘宣’。謚曰‘武宣王’�！奔扒f帝即位，追號文穆皇帝，妃李氏為文穆皇后，遷神主于太廟。稱肅祖。語在《臨淮王彧傳》。前廢帝時，去其神主。
嫡子劭，字子訥，襲封。善武藝，少有氣節(jié)。肅宗初，蕭衍遣將犯邊，劭上表曰：“偽豎游魂，窺覦邊境，勞兵兼時，日有千金之費。臣仰籍先資，紹饗厚秩，思以埃塵，用裨山海。臣國封徐州，去軍差近，謹奉粟九千斛、絹六百匹、國吏二百人，以充軍用�！膘`太后嘉其至意，而不許之。起家宗正少卿。又除使持節(jié)、假散騎常侍、平東將軍、青州刺史。于時，齊州民劉均、房頃等，扇動三齊。蕭衍遣將彭群、王辯等搔擾邊陲，劭頻有防拒之效。孝昌末，靈太后失德，四方紛擾，劭遂有異志。為安豐王延明所啟，乃徵入為御史中尉。莊帝即位，尊為無上王。尋遇害河陰。追謚曰孝宣皇帝，妻李氏為文恭皇后。有二子。
韶字世胄，襲，武定末，司州牧。齊受禪，爵例降。
韶弟襲，字世紹。武定初，封武安王，邑一千戶。武定末，中書侍郎。齊受禪，爵例降。
劭兄子直，字方言。少知名，為清河文獻王所賞愛。起家除散騎侍郎，轉(zhuǎn)中書侍郎。后除通直散騎常侍，遷給事黃門侍郎。靈太后詔曰：“故太師、彭城武宣王道隆德盛，功高微管，協(xié)契先朝，導(dǎo)揚末命。扶疴濟難，效漢北之誠；送往奉居，盡魯南之節(jié)。宗社賴之以安，皇基由之永固。而謙光守約，屢捴增邑之賞；辭多受少，終保初錫之封。非所謂追舊報恩、念勛酬德者也。可以前后所封戶，別封三子為縣公，食邑各一千戶，庶以少慰仁魂，微申朝典。”子直封真定縣開國公。出為冠軍將軍、梁州刺史。未幾遇患，優(yōu)游南鄭，無他政績。徵還京師，病卒。贈散騎常侍、安南將軍、都官尚書、冀州刺史。孝莊踐阼，追封陳留王，邑二千戶，贈假黃鉞、太師、大司馬、太尉，加前后部羽葆鼓吹。
子寬，字思猛，襲王爵。除散騎常侍、平南將軍。尋除侍中、撫軍將軍。永安三年，爾朱兆害之于晉陽。無后，國除。出帝初，追贈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青齊濟三州諸軍事、衛(wèi)大將軍、青州刺史，重贈司徒公。
弟剛，字金明，莊帝初，封浮陽王，邑千戶。武定末，宗正少卿。齊受禪，爵例降。
剛弟質(zhì)，莊帝初，林慮王，邑千戶。永安三年薨。出帝時，贈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劭弟子正，美貌，性寬和。肅宗初，封霸城縣公，邑一千戶。歷散騎侍郎、太常少卿。莊帝即位，除尚書令，封始平王。與兄劭俱遇害。贈假黃鉞、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相、王如故，鸞輅九旒、黃屋左纛、前后部羽葆鼓吹、虎賁班劍一百人，謚曰貞。
子欽，字世道，襲。武定中，散騎侍郎。齊受禪，爵例降。
史臣曰：武宣王孝以為質(zhì)，忠而樹行，文謀武略，自得懷抱，綢繆太和之世，豈徒然哉！至夫在安處危之操，送往事居之節(jié)，周旦匪他之義，霍光異姓之誠，事兼之矣。功高震主，德隆動俗，間言一入，卒不全志。烏呼！周成、漢昭亦未易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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