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森林斷想》賞析
張抗抗的《地下森林斷想》是一首對火山峽谷和地下森林的贊歌。它贊美峽谷的不慕名利、自甘埋沒的深沉、堅毅的品格,“它本可以變成一串明珠似的小湖,像德都縣的高山堰塞湖‘五大蓮池’那樣輕而易舉就可贏得人們的贊美?墒撬。它悄然無聲地躺在這斷壁底下,并不急于到世上去炫耀自己,它隱姓埋名,安于這荒僻的大山之間,總好像期待著什么,希望著什么”。它期待著,在它的里面出現(xiàn)森林,地下森林。散文更主要的是贊美地下森林的生命力和不爭地位但求奉獻的高尚品格。森林的原始生命力──種子在不毛之地火山峽谷里,企圖扎下自己的根,萌生出自己的芽?墒黔h(huán)境太險惡,陽光又不公平,照不到它們。它們一次次地被扼殺?墒牵翱傆袕娬呋钕聛砹,長起來了,從沒有陽光的深坑里長起來”。千萬年的艱辛,千萬年的不懈,森林種子的生命力終于戰(zhàn)勝了險惡的環(huán)境,幽暗的峽谷里柞木蒼郁,松樹成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地聳立著一片蔚為壯觀的森林。它無私地奉獻給人們偉岸的成材。堅硬、挺直,決無半分媚骨。山頂?shù)牡靡庑〔蓦m然比它高──地勢高,但它可以自豪地宣布:我是森林!這里有些近似北朝詩人左思的詠史詩句“離離原上草,郁郁澗底松”的意蘊。
文中還贊美了給峽谷以土的風,給峽谷以種子的魚鱗松、白樺、青楊、黃菠蘿,還有滋潤了峽谷的潔凈的山泉……自然生命之歌的雄健旋律是合唱出來的。
本文雖是詠物的,但是它的意義卻永不止于此。因為它在文化意義上是較廣泛的,讀者可以把這里所述寫的“物事”當“人事”來讀,來理解。所以,讀這篇散文時,給人的審美感受是非常強烈的,你會惋惜,你會不平,你會激動,你會亢奮,你會敬佩,你會贊嘆!寫“物事”宛如寫“人事”,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
《地下森林斷想》有一些獨到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
首先是它的敘事與抒情水乳交融。
這篇散文貫串全篇的,幾乎都是敘事。采用倒敘的寫法,先寫作者去尋覓地下森林,其次憑想像敘寫地下森林是怎么樣在逆境中誕生、成長的,最后寫它的勝利。這是標準的敘述筆法。可是,我們幾乎處處都聽得到作者的心跳,讀得出作者深摯的感情。她為地下森林大聲鳴不平;她為大自然生命的偉力所深深感動;她為地下森林深情的歌唱,用她的心;她敬仰峽谷深沉的品格,她欽佩峽谷堅忍的毅力……她歌頌自然生命對生活的癡烈的熱愛和不倦的追求。幾乎全是敘述的語句,同時又幾乎全是抒情的語句。分不清哪是陳述句,分不清哪是抒情句(語法學似乎應該立這個名目,不應滿足于“感嘆句”,“感嘆句”與“抒情句”還大相徑庭)。原來,它們都很自然地融化在一起了。字里行間洋溢的都是情,情的強烈使得我們讀者被它感染、感動。藝術(shù)感染力是相當強烈的。
其次是豐富的想像力。
散文最后有一段說:“大自然每一次劇烈的運動,總要破壞和毀滅一些什么,但也總有一些頑強的生命,不會屈服,絕不屈服啊!地下森林,我們古老的地球生命中新崛起的驕子,謝謝你的啟迪!”其實,啟迪作者的是她本人的思考,在作品里就是想像。自然現(xiàn)象本來與人的內(nèi)心世界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自然現(xiàn)象也不具有感情。只有文學家、藝術(shù)家才在這兩個世界中構(gòu)筑起橋梁,使它們溝通起來,最終給人以種種的啟迪。
本文的想像是非常豐富的。作者去尋見“地下森林”,“只因為它集中于井底一般的深谷之中,而又黑森森不見陽光,有人便為它起了一個恰如其分的名字,叫做地下森林!鄙⑽淖髡弋斎徊皇堑刭|(zhì)學家,面對著這一片長在她腳下的森林,當然不會去運用科學考察的方法去考求地下森林的發(fā)生與發(fā)展。而是發(fā)揮文學家的想像力,飽醮感情又飽含寓意地想像地下森林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的意境,有千萬年的荒涼景象,有各方面(伙伴)的幫助,有陽光的不公,有成材后的雄奇修能,內(nèi)美芬芳。想像的作用使得散文充滿詩情畫意。
再次是它的擬人化手法。
上文已經(jīng)說到,《地下森林斷想》寫物事宛如人事,原因就是因為采用了擬人化的手法。我們看到,峽谷的深沉與堅韌,長風、清泉的理解與幫助,魚鱗松、白樺、青楊、黃菠蘿的仗義行俠,陽光的無情與偏私,地下森林對生命熱烈真摯的愛和它的堅硬、挺直……無不都是人的品格與稟性。
《地下森林斷想》的又一個寫作特點是,在文章組成上,雖然是寫人意,但沒有作來比擬的部分。
以往有不少散文包括一些名篇都有這樣一個特點:先是詠物抒情,所詠之物具有這樣那樣的品格,贊美一番。最后歌頌一通具有那些品格的人或事。用意是夠明白的,但后邊一部分總難免給人一種“畫蛇添足”的感覺。《地下森林斷想》沒有這個缺點。唯其這樣,才使文章意蘊深長,饒有余味。
(選自《中國當代散文鑒賞辭典》,中國集郵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