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她像是看見鬼闖入店堂似的嚇一大跳,隨后連忙放下那只盤著的腿,挺 起腰來,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我去看過皮蒂帕特小姐,聽說你結(jié)婚了,所以我匆匆趕來向你道喜。"她想 起那次在他手下受到的侮辱,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狗膽包天還敢來見我!"她喊道。
"正好相反!你怎么還敢見我呢?"
“哎喲,你真是最最——"
“讓我們吹休戰(zhàn)號好不好?"他朝她咧嘴一笑,這種一閃即逝的微笑顯得輕率, 但并沒有對他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或?qū)λ男袨橛兴?zé)備的表示。她也不禁報之 一笑,但那是很不自在的苦笑。
"他們沒絞死你,真令人遺憾!"
“恐怕別人也有你這種想法。來,思嘉,放松些吧。你像吞了一根通條在肚 子里似的,這可不合適呀。我想你一定已經(jīng)有充分的時間忘掉我那個——嗯—— 我開的那個小小的玩笑了吧。"“玩笑?哼!我是決不會忘掉的!"“唔,會的, 你會忘掉的。你只是裝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罷了,因為你認(rèn)為只有這樣才是正 當(dāng)體面的。我可以坐下來嗎?"“不行。"他在她身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又咧 嘴一笑。
"我聽說你連兩星期也不肯等我呢,"他嘲諷地嘆了口氣。
"女人真是反復(fù)無常!"
他見她不回答,又繼續(xù)說下去。
"告訴我,思嘉,作為朋友——最熟悉和最知心的朋友,請你告訴我,你要是 等到我出獄以后,是不是更明智一些?難道跟弗蘭克·肯尼迪這老頭兒結(jié)婚,比 跟我發(fā)生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更有誘惑力嗎?"事情常常是這樣,每當(dāng)他的譏諷引得她 怒火中燒時,她總是以大笑取代憤怒來反擊他的無禮。
"別胡說八道。"
“你能否滿足我的好奇心,回答一個我想了許久的問題?
你輕易嫁給不止一個而是兩個你根本不愛、甚至連一點感情也沒有的男人, 難道就沒有一點女性的厭惡感,沒有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嗎?或者說,我對于我們南 方女性的脆弱認(rèn)識有錯誤呢?"“瑞德!"“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盡管小時候人們 向我灌輸過這種美好的想法,說女人都是脆弱、溫柔而敏感的,但我總覺得女人 具有一種男人所不具備的韌性和耐心。不過,照歐洲大陸的禮教習(xí)俗來看,夫妻 之間彼此相愛畢竟是一種非常糟糕的結(jié)合形式。確實,從趣味上說是非常糟糕的。 歐洲人在這件事情上的想法我始終認(rèn)為很好。為彼此方便而結(jié)婚,為尋歡作樂而 戀愛。這是一種明智的制度,你說是嗎?你比我所想像的更接近那個古老的國家。 "要是向他大喊一聲:"我可不是為了方便而結(jié)婚的!"那才痛快呢。但遺憾的是, 瑞德已經(jīng)鎮(zhèn)服了她,如果提出抗議,說自己清白無辜,受了委屈,只會從他那里 引出更多帶刺的話來。
"看你說到哪里去了,"她冷冷地說。為了急于改變話題,她問道:"你是怎么 出獄的呢?"“唔,這個嘛,"他擺出一副輕松自在的神氣回答說。"沒遇到多大麻 煩。他們是今天早晨讓我出來的。我對一個在華盛頓聯(lián)邦政府機構(gòu)中擔(dān)任高級職 務(wù)的朋友搞了一點巧妙的訛詐。他是個杰出人物——一位勇敢的聯(lián)邦愛國人士, 我常常從他那里為南部聯(lián)盟購買軍械和有裙箍的女裙。我那令人煩惱的困境通過 正當(dāng)途徑讓他注意到時,他馬上利用他的權(quán)勢,這樣我便被放了出來。權(quán)勢就是 一要,思嘉。你一旦被抓起來時,便要記住這一點。權(quán)勢能解決一切問題,至于 有罪無罪,那只不過是個理論上的問題罷了。"“我敢發(fā)誓,你決不是無罪的。" “對,我反正我已經(jīng)逃出羅網(wǎng),現(xiàn)在可以坦率地向你承認(rèn)我象該隱一樣有罪了。 我確實殺了那個黑鬼。他對一位貴婦人傲慢無禮,我身為一個南方的上等人,不 該殺掉他嗎?既然我在向你坦白,我還得承認(rèn)在某家酒吧間里和還和一位北方佬 士兵斗了幾句嘴,并把他斃了。這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卻沒有人指控我,或許 某個別的可憐蟲代替我上了絞刑架吧。"他對自己的殺人勾當(dāng)如此津津樂道,嚇得 思嘉毛骨悚然。
她想說幾句從道義上加以譴責(zé)的話,但是突然想起理地塔拉農(nóng)場葡萄藤下面 的那個北方佬。這個北方佬猶如她踩死的一只螞蟻一樣,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而且既然她同瑞德一樣有罪,她又怎能參與對他的判決呢。
"而且,既然我已經(jīng)向你和盤托出,我還想再告訴你一件絕密的事(那就是說 千萬不要告訴皮蒂帕特小姐。,我確實有那筆錢,安全地存在利物浦的一家銀 行里。"“那筆錢?"“是的,就是北方佬最愛打聽的那筆錢。思嘉,你上次向我 借錢時,我沒有給你,那可并不完全是小氣呀。若是我開了張支票給你,他們就 會追查它的來源,那時恐怕你連一個子兒也拿不到的。我唯一的希望是寄托在不 動聲色上。我知道那筆錢是相當(dāng)安全的。因為即使發(fā)生最壞的情況,他們找到這 筆錢,并且想從我手里拿走掉,那么我就會把戰(zhàn)爭期間賣給槍彈器械的北方佬愛 國人士一個個都點出名來。那時丑事便會張揚出去,因為他們中間有些人如今已 在華盛頓身居要職了。事實上,正是我威脅要透露有關(guān)他們的秘密,這才讓我出 了獄呢,我——"“你的意思是你——你真的有南部聯(lián)盟金子?"“不是全部。天 哪,不是!以前做封鎖線生意的,肯定有50個或者更多的人把大筆的錢存在納 索、英國和加拿大。南部聯(lián)盟的支持者中那些不如我們靈活的人會很討厭我們。 我賺到了將近50萬。思嘉,你想想,50萬美元,只要當(dāng)時你克制住你那火爆 性子,不匆匆忙忙再結(jié)婚的話!"50萬美元。一想到那么多的錢,她就覺得簡直 像生了病似的一陣劇痛。她根本沒去理解他嘲諷她的話,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見。 很難相信在這充滿苦難和貧窮的世界上會有這么多錢,這么多的錢,如此之多, 而且為別人所占有,別人輕而易舉地拿到了卻并不需要它。而在她和這個敵對世 界之間,她卻只有一個又老又病的丈夫和這骯臟而微不足道的小店瑞德·巴特勒 這樣一個流氓卻那么富有,而負擔(dān)如此沉重的她卻幾乎兩手空空,上天真是不公 平呀。她恨他,恨他穿得像個花花公子坐在這里奚落她。那么,她決不能奉承他 的聰明,使他更加洋洋得意。她拼命想找些尖刻的話來刺他。
"我想你自己以保留這筆南部聯(lián)盟的錢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得了,一點也不正當(dāng)。這明明白白就是偷,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憑良心說, 我是決不會要的。"“哎喲,今天的葡萄可真酸呀!"她故意皺著眉頭喊道。
"不過,我究竟是從誰手里偷來的呢?"
她沒吭聲,確實得想想是從誰手里偷的。說到底,他所干的也非是弗蘭克干 的那一套,不過后者的規(guī)模小得多罷了。
"這筆錢的一半是我靠正當(dāng)手段賺來的,"他接著說,"是靠誠實的聯(lián)邦愛國人 士的幫助正當(dāng)賺來的,這些人心甘情愿背地里出賣聯(lián)邦——在他們的貨物上獲得 百分之百的利潤。
還有一部分來自戰(zhàn)爭開始時我在棉花上投放的一小筆資金,這些棉花我買進 時很便宜,到英國工廠急切需要棉花的時候,便以每磅一美元的價格賣出去。也 有一部分是我做糧食投機買賣賺來的。為什么我就該讓北方佬來侵吞我的勞動果 實呢?
不過其余部分確實屬于聯(lián)盟所有。聯(lián)盟讓我們將他們的棉花設(shè)法通過封鎖線 運出去,然后在利物浦以高價出賣。他們真誠地把棉花交給我,讓我將賣得的錢 給他們買回皮革和機械。
而我也是真誠地拿著棉花準(zhǔn)備買回他們所要的東西。我奉命將金子以我的名 義存在英國銀行里,這樣我的信用會好一些。
你記得封鎖線吃緊之后,我的船根本不能得出任何南部港口,這筆錢也就只 好留在英國了。對此我又有什么責(zé)任呢?難道我就該像傻瓜一樣把所有的金子從 英國銀行里抽出來設(shè)法弄回威爾頓,還給北方佬?封鎖線吃緊了,那難道是我的 過錯?我們的事業(yè)失敗了,難道也是我的過錯?這筆錢過去屬于聯(lián)盟所有,可是, 現(xiàn)在已不存在什么南部聯(lián)盟——雖然你從不了解,只是聽別人談起而已。那么, 這筆錢我又該給誰呢?難道去給北方佬政府嗎?讓人把我當(dāng)賊看待,我真恨死了。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皮夾子,抽出一根長長的雪茄,津津有味地聞了聞,裝出一 副焦急的模樣瞧著她,似乎等待她回答。
"該死的,他總是搶先我一步,"她想。"他的行為我聽起來總有些錯的地方, 可我卻總也指不出到底錯在哪里。"“你可以把這筆錢分發(fā)給那些真正需要錢的嘛, "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南部聯(lián)盟是不存在了,但還有許多聯(lián)盟的人和他們的家屬正 在挨餓呢。"他把頭朝后一仰,粗魯?shù)胤怕暣笮ζ饋怼?
"你裝出現(xiàn)在這副偽善樣子,真是再迷人而又可笑不過了,"他坦然高興地嚷 道。"思嘉,你總得說老實話。不能撒謊。愛爾蘭人是世界上最不善于撒謊的。來 吧,還是坦率些吧。你對于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的南部聯(lián)盟從來滿不在乎,更不會去關(guān) 心那些挨餓的聯(lián)盟人。要是我提出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們,你準(zhǔn)會尖叫起來抗議的, 除非我首先把最大的一份給你。"“我才不要你的錢!"她盡量裝出一副冷漠嚴(yán)肅 的樣子說。
"哎喲,你真的不要嗎?我看你現(xiàn)在都急得手心癢癢了。
只要我拿出一個二角五分的銀幣來給你看,你就會撲過來搶的。"“如果你到 這里來就是為了侮辱我和笑我窮的話,那你就請便吧,"她一邊抗議,一邊設(shè)法挪 動膝頭上那本厚厚的帳簿,以便站起來使她的話顯得更有力些。但他搶先站起來, 湊到她跟前,笑著將她推回椅子上去。
"你一聽到大實話便發(fā)火,這個脾氣什么時候才能改呀?
你講人家的大實話可毫不客氣,為什么人家講一點有關(guān)你的,你就不許了呢? 我不是在侮辱你。我認(rèn)為貪得之心是一種非常好的品德。"她不太明白"貪得之心 "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表示贊許,她的心情也就稍微平靜了些。
"我到這里來,并不是為了要嘲笑你窮,而只是想來祝你婚姻幸福和長壽。此 外,蘇倫對你的偷竅行為又怎么說的呢?"“我的什么?"“你公然偷走了她的弗 蘭克。"“我并沒有——"“好吧,我們不必在措辭上躲躲閃閃了。她到底怎么說 的?"“她沒說什么,"思嘉說。他一聽便眉飛色舞起來,指出她在撒謊。
"她可真夠?qū)捄甏罅垦健,F(xiàn)在讓我來聽聽你訴窮吧。當(dāng)然我有權(quán)了解,不久前 你可還到監(jiān)獄來找過我。弗蘭克有沒有你想要的那么多錢呀?"他絲毫不掩飾自己 的放肆態(tài)度。她要么忍受,要么就請他離開。不過,現(xiàn)在她并不想趕他走。他說 的話是帶刺的,但都是些帶刺的大實話。他了解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她為什么要 這樣做,但似乎他沒因此而看不起她,而且,雖然他提出的問題一針見血,令人 討厭,但好像還是出于一片友好的關(guān)心。她是她唯一可以彼此講老實話的人。這 對她是一種寬慰,因為她很久不向別人傾吐自己的心事了。要是她把心里話都說 出來、恐怕誰聽了都會大吃一驚的,而跟瑞德談話,就好比穿了一雙太緊的鞋跳 舞之后換上一雙舊拖鞋那樣,讓人感到又輕快又舒適。
"你弄到交稅的錢了沒有?可不要告訴我在塔拉還有挨餓的危險。"說這話時, 他的聲調(diào)有點不一樣了。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黑眼睛,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一種表情,它使她先是感到吃 驚和惶惑,接著便突然微微一笑,這種甜蜜而迷人的微笑是近來她臉上難得出現(xiàn) 的。他可真是個任性的壞蛋,但有時又顯得多么好埃她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了,他之 所以來看她的真實原因并不是要嘲弄她,而是想弄清楚她是否弄到了她爭需的那 筆錢。她現(xiàn)在才明白為什么一出監(jiān)便急急忙忙起來找她——雖然裝出一副漫不經(jīng) 心的樣子。實際上,只要她依然需要錢,他便會借給她的。不過,盡管如此,如 果她譴責(zé)他,他還是要折磨她,侮辱她,不承認(rèn)他自己有這種意圖。他真是個叫 人難以捉摸的家伙。難道他真對她有意,比他自己所樂于承認(rèn)的還要有意些?或 者他懷有某種別的意圖?她想也許是后者吧。但是天知道呢?有時他盡做些這樣 的怪事。
"不,"她說。"我們已經(jīng)沒有挨餓的危險了。我——我弄到錢了。"“但決不 是沒有經(jīng)過一番斗爭就弄到手的,我敢保證。你是盡量大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戴 上了結(jié)婚戒指吧?"她盡量忍著才沒有笑出來,因為她的行為竟被他這樣一語道破 了,但她還是按捺不住露出一點酒窩。他又坐下來,稱心愜意地伸開那兩只長腿。
"好了,談?wù)勀愕睦Ь嘲。弗蘭克這個畜生是不是在他的前景方面讓你受騙了? 這樣欺騙一個孤弱無助女子,真該結(jié)結(jié)實實揍他一頓。好啦,思嘉,把一切都告 訴我吧。你對我是不應(yīng)該保守秘密的。說真的,連你最糟糕的秘密我都知道呢。 "“唔,瑞德,你真是個最壞的——唔,我不知該怎么說才好!不,他倒不完全是 欺騙我,不過——"她突然變得很愿意表白自己了。"瑞德,只要弗蘭克能把人家 欠他的帳都收回來,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了。不過,瑞德,你知道有五十來個 人欠他的欠的錢呢,可他卻不肯去催他們還。他就這樣臉皮保他總說上等人不能 對別的上等人干這種事。所以我們也許還得等好幾個月,也許永遠拿不到這些錢 了。"“唔,你要這些錢干什么用呀?難道你非得收回這些錢才夠吃用嗎?"“那 倒不是,不過,唉,事實上我現(xiàn)在就急需一筆錢呢。"一想起那個木鋸廠,她的兩 眼就發(fā)亮了。也許——“要錢干什么?還要付更多的稅?"“這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有關(guān)系。因為你正要籠絡(luò)我借給你一筆錢呀。唔,我清楚你的這套迂回戰(zhàn)術(shù), 而且會借給你的——也不需你不久前提供的那種迷人的抵押品,我親愛的肯尼迪 太太。當(dāng)然,你要是堅持,那也未嘗不可。"“你真是個最粗鄙的——"“根本不 是。我只是想讓你放心。我知道你會在這一點上擔(dān)心的。當(dāng)然不怎么厲害。但是 有一點,我是樂意借給你錢的。不過我得知道你打算怎么花這筆錢。我想我是有 這個權(quán)利的。要是拿去給你自己買件漂亮的大衣或買輛馬車,那我同意。不過, 要是給艾希禮·威爾克斯買兩條長褲,那我恐怕就得拒絕了。"她突然大發(fā)雷霆,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艾希禮·威爾克斯從來沒有向我要過一個子兒,即使他快餓死了,我也沒法 讓他接受我的一個子兒呢!你壓根兒不了解他,他有多自重,多驕傲!當(dāng)然你不 可能了解他,像你這樣一個——"“讓我們別開始罵人吧。我也可以拿出一些罵人 的話來回敬你,它們會跟你罵我的話不相上下。你別忘了我一直在通過皮蒂帕特 小姐了解你的情況。這位好心的老小姐只要碰到一個同情者是無話不談的。我知 道艾希禮從羅克艾蘭回家之后一直住在塔拉。我也知道你甚至還容忍他的妻子守 他在身邊。這對你一定是個嚴(yán)峻的考驗吧。"“艾希禮是——"“唔,是的,"他滿 不在乎地擺擺手說。"艾希禮實在是太高尚了,像我這種俗人又哪能理解他呢。但 是請你別忘了,當(dāng)初你在'十二橡樹'村跟他扮演的那個親熱鏡頭,我可是個感興 趣的見證人呀,并且從那以后有些跡像告訴我他始終沒變。你也沒有變。要是我 沒記錯的話,他那天給你的印象并不見得那么崇高。我也并不認(rèn)為他現(xiàn)在就能給 人更好的印象了。他為什么不帶著家眷自己出外去找工作,不再住在塔拉呢?當(dāng) 然,這只不過是我突然想到的一點,不過,要是你靠塔拉幫著養(yǎng)活他,那我是一 個子兒也不借給你的。在男人當(dāng)中,那些讓女人來養(yǎng)活他們的人是非常不光彩的。 "“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直像個干農(nóng)活的苦力一樣在勞動呢!"她盡管 很生氣,但一想起艾希禮劈柵欄時情景,便不由得一陣傷心。
"我敢說,他所值的黃金和他的體重一樣多。要制造肥料方面,肯定是把好手, 而且——"“他是——"“唔,是的,我知道。我們可以承認(rèn)他確實盡了自己最大 的努力,不過我不能想像他能給你多大幫助。你休想讓一個威爾克斯家的人成為 干農(nóng)活的能手——或者成為別的有用人才。他們這個家庭純粹是擺設(shè),F(xiàn)在,消 消氣吧,別在意我對那們驕傲而高尚的艾希禮說了這許多粗魯?shù)脑。我真奇怪連 你這樣一個精明而講求實際的女人居然也會抱著這些幻想不放。你到底要多少錢, 打算干什么用呢?"她不作聲,于是他又重復(fù)說:"你究竟打算干什么用?看看你 能不能做到跟我講實話。
講實話的撒謊是會同樣有效的。事實上,比撒謊好。因為如果你對我撒謊, 肯定有一天我會發(fā)現(xiàn),想想那該有多難堪。思嘉,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除了撒 謊以外,我可以忍受你的一切——你對我的厭惡、你的脾氣、你所有的那些蕩婦 作風(fēng),就是不許撒謊。好,你到底要錢干什么呢?"瑞德對艾希禮的攻擊使思嘉十 分惱怒,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去啐他一口,并把他提供借款的諾言對準(zhǔn)他嘲笑的 面孔毅然扔回去。她差點就要這樣做了,可是一會兒那只理智而冷靜的手趕快拉 住了她。她勉強壓住怒火,設(shè)法裝出一副文雅端莊的表情。他往后仰靠在椅靠上, 將兩知腿伸到爐邊。
"要是世界上有一樁事情比任何別的事情都更使我快活的話,"他說,"那就莫 過于看到你的思想斗爭了。我指的是原則和金錢之類的實際東西之間的斗爭。當(dāng) 然,我知道你天性中實際的一面總是贏的,不過我要等待,看看你那更好的一面 是否有一天也會取勝。要是這一天果然來到,那我就得卷起鋪蓋永遠離開亞特蘭 大了。有許多女子,她們天性中那更好的一面總是取得勝利的。.....好,我們還 是言歸正傳吧。你到底要多少,干什么用?"“我也不大清楚到底需要多少,"她 繃著臉說。"但我想買下一家鋸木廠——而且我想我能廉價買到。另外,我還需要 兩輛貨車和兩頭騾子。騾子要好的,還要一騎馬一輛馬車供我自己用。"“一家鋸 木廠?"“對,要是你肯借錢給我,我可以把一半的盈利給你。"“我要個鋸木廠 干什么用呀?"“賺錢呀!我們可以賺很多的錢;蛘呶铱梢越o你的借款付利息——讓我們看看,合適的利息是多少?"“百分之五十算是相當(dāng)好的了。"“50——啊,你是在開玩笑吧!不許笑,你這個壞家伙,我可是一本正經(jīng)的。"“我正 是在笑你的一本正經(jīng)。我懷疑除了我還有誰能明白,你那張騙人的可愛面孔背后 那個小腦袋瓜里,究竟在轉(zhuǎn)些什么念頭?"“得了!誰管這個?聽著,瑞德,你想 想這是不是一筆好買賣。弗蘭克告訴我有個人有家鋸木廠在桃樹街,他想賣掉。
他急著用現(xiàn)金,所以愿意廉價出售,F(xiàn)在這一帶沒有幾家鋸木廠,而人們蓋 房子的那股熱情——嗨,我們就可以高價賣木材了。這個人可以留下,讓他管理 工廠掙點工資。這是弗蘭克告訴我的。要是有錢,弗蘭克自己就把它買下了。我 猜想他原來是打算用那筆給我付稅金的錢買這家廠子的。"“可憐的弗蘭克!一旦 知道他正是你從他鼻子底下?lián)屩堰@個廠子買下來他會怎么說呢?你又如何向他 解釋我怎么借給你錢而不致于損壞你的名譽呢?"思嘉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她一心 想的是這個木材廠可以賺大錢。
"嗯,我不告訴他就是了。"
“他總該知道你的錢不是從灌木林中撿到的吧。"“那我就告訴他吧——嗨, 這樣,我就告訴他,我把我的鉆石耳環(huán)賣給你了。而且我也的確準(zhǔn)備給你呢。這 就算是我的抵——抵什么品吧。"“我才不要你的耳環(huán)作抵押品。"“我也不要, 我也不喜歡這副耳環(huán)。其實,它們也并不真是我的。"“那是誰的呢?"她馬上記 起那個大熱天的中午,塔拉周圍那一片寂靜,以及那個躺在穿堂里的穿藍軍服的 死人。
"這是一個死人給我留下的,F(xiàn)在完全可以算我的了。拿去吧,我并不需要。 我寧可把耳環(huán)換成現(xiàn)金。"“天哪!"他不耐煩地嚷道。"你除了錢還想過別的沒有? "“沒有想過,"她坦率地答道,一面用她那雙尖利的綠眼睛盯著他。"要是你也經(jīng) 歷過我那一段,你也就不會再想別的了。我發(fā)現(xiàn)錢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而 且上帝可以替我作證,我決不打算再挨餓了。"她記起那火辣辣的太陽,她那暈乎 乎的腦袋底下枕著的柔軟紅土,"十二橡樹"村廢墟后面那間小屋里散發(fā)出來的黑 人氣味,以及那時在她心里連續(xù)不斷重復(fù)的一句話:"我決不再挨飯了,我決不再 挨餓了。"“總有一天我會有錢的,會有許許多多錢,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那 個時候,我的餐桌上決不再有玉米粥和干豌豆了。我會有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綢 子的——"“全都是?"“全都是,"她簡捷地回答,對他言外的挖苦之意甚至不屑 一顧。"我要有許許多多的錢,使北方佬永遠休想將塔拉從我手中搶走。我還要給 塔拉蓋新房子和一個新倉庫,還要買些耕地和好騾子,種上你以前從未見過的那 么多的棉花。韋德將永遠也不會嘗到他得不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時那種沮喪的滋 味。永遠也不會!他將得到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還有我的全家人,他們也決不會 再挨餓了。我說到做到,每句話都算數(shù)。你是無法理解的,因為你是這樣自私自 利的一條獵犬。
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提包黨人想趕你走的事情。你也從來不曾挨過凍,穿過破 舊衣裳,為了免于挨餓而不得不折斷自己的脊梁骨!"他用溫和的語調(diào)說:"不過, 我是在聯(lián)盟軍部隊里待過八個月的呀。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地方比在那里更能體會 挨餓的滋味了。"“部隊!呸!你從來也沒摘過棉花,除過雜草。你從來——不許 你嘲笑我!"她嗓門一粗,他的手便又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只是笑你的外表和實際有多么不同。我在回憶我最初在 威爾克斯家的野宴上碰見你的情景。那時你穿著一件綠衣裳,一雙小小的綠便鞋, 身邊圍著一大群男人,多么得意呀。我敢擔(dān)保當(dāng)時你連一塊美元合多少美分也不 知道。當(dāng)時你的腦袋瓜里一門心思想的就是去引誘艾!"她把手猛地從他手底 下抽開。
"瑞德,要是我們還想相處下去的話,請你一定不要再談?wù)摪6Y·威爾克斯 了。我們總是為他爭論不休,因為你根本無法理解他。"“我想你對他是十分了解 的吧,"瑞德不懷好意地說。"不過,思嘉,要是我借錢給你,我得保留談?wù)摪?禮的權(quán)利,我愛怎么說他,便怎么說。我可以放棄利息,但決不放棄剛才說的那 種權(quán)利。還有不少關(guān)于這個年輕人的事情我想知道呢。"“我沒有必要同你議論他, "她簡單地答道。
"唔,可是你必須這樣做!你看,我掌握了錢袋口的繩子呢。等到你有了錢的 時候,你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權(quán)利去這樣對待別人嘛。.....看來你對他還是有意的 ——"“我沒有。"“唔,從你這樣迫不及待維護他的模樣來看,事情不更明顯了。 你——"“我不能容忍讓我的朋友受人嘲諷。"“那好,我們暫時先不談這個吧。 他現(xiàn)在對你還有意嗎?
或者經(jīng)過在羅克艾蘭那段日子,他已經(jīng)把你忘掉了?或者也可能他已經(jīng)懂得 欣賞自己那個非常珍貴的妻子了?"一提到媚蘭,思嘉的呼吸便開始急促起來,差 點忍不住要吐露全部真情,告訴他艾希禮只是為了保全面子才同媚蘭在一起的。 但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唔,這么說,他還沒有充分感受到威爾克斯太太的好處了?甚至監(jiān)獄里的艱 苦生活也沒有減輕他對你的熱情?"“我看沒有必要談?wù)撨@個問題。"“我要談, "瑞德說。他說話的聲音里有種低調(diào),思嘉沒有理解,也不想理解。"而且,老實 說,我就是要談,并且等著你回答。那么,他還愛著你了?"“唔,就算是又怎么 樣?"思嘉生氣地嚷道。"我不愿意跟你談?wù)撍,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他的那種愛。你所知道的愛只是那種——嗯,就像跟沃特琳一類女人搞的那一種 嘛。"“唔,"瑞德的口氣顯得溫和了。"那么說,我就只能有淫欲了?"“唔,你 自己明白就是那么回事。"“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你為什么不愿意跟我談?wù)撨@件事了。原 來我這不干凈的手和嘴唇會玷污他的純潔愛情呢。"“嗯,是的——差不離。" “我倒是對這種純潔的愛情很有興趣——"“瑞德,別這樣煩人了。要是你壞到那 種地步,竟以為我們之間有過什么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唔,我倒從來沒有這么想 過,真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對這一切感興趣呢。但是為什么你們之間就不曾 有過一點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呢?"“要是你以為艾希禮會——"“啊,這么說來,那是 艾希禮而不是你在為這種純潔性而斗爭了。說真的,思嘉,你不該這樣輕易地出 賣自己。"思嘉又惱怒又無奈地窺視著他平靜而不可捉摸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