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巴勃羅從桌上俯下身體,又對神父說話?墒侨寺曕须s,沒法聽清他說些什么。神父仍舊繼續(xù)禱告,不答埋巴勃羅。接著,圍成半圓形在禱告的人里面有個家伙站起來了,我看他想走出去那是堂‘何塞‘卡斯特羅,人們都叫他堂佩貝。他是個死硬的法西斯分子,馬販子,這時他站起身來,顯得很矮小,胡子拉碴的,樣子倒還干凈,身穿一件睡衣,下擺塞在灰條紋的褲子里。他吻了十字架,神父為他祝福;他站直身體望著巴勃羅,還向大門那邊擺擺頭。
“巴勃羅搖搖頭,繼瀆抽煙,我能看到堂、佩貝跟巴勃羅說話,可是聽不出說些啥。巴勃羅不答理,他不過又搖搖頭,并且對大門那邊點(diǎn)頭示愈
“我接著看到堂,佩貝端詳著大門,才明白他先前沒有注意到大門已鎖上。巴勃羅給他看看鑰匙,他站著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身走回去又跪在地上。我看到,神父扭頭望望巴勃羅,而巴勃羅對他咧嘴笑笑,給他看看鑰匙,神父好象這才知道門鎖上了,看樣子似乎想搖搖頭,不過結(jié)果卻又低下頭去禱告了,
“我不明白他們怎么會不知道門上了鎖,看來他們一心在禱告,只想自己的事,這時他們當(dāng)然弄清楚了,還知道外面在大叫大嚷的原因,于是他們準(zhǔn)知道瑰在情況都變了。不過他們的神色還和原來一樣。
“這時候的叫嚷聲大得叫人什么也聽不到,跟我一起站在椅子上的那個醉漢兩手搖著窗鐵櫥吼叫,'開門開門1’嗓子都叫得嘶啞了
“我看到巴勃羅又跟神父說話,神父不答理接著我看到巴勃羅取下肩上的獵槍,用槍戳戳神父的肩膀。神父沒理睬他,我看到巴勃羅搖搖頭。接著他扭回頭去對‘四指頭’說話‘四指頭’對那些看守說了幾句,于是他們都站起來走到房間另一頭,提槍站在那里。
“我看到巴勃羅吩咐了‘四指頭’幾句話,他就掀擁了兩張桌子和幾條長凳,看守們提著獵槍站在桌発背后。他們在房閭的那一角搭成一道屏障。巴勃羅探過身去,又用獵槍戳戳神父的肩膀,神父一點(diǎn)不理睬他;不過我看到,別人都在專心一意地禱告,堂佩貝卻望著巴勃羅。巴勃羅搖搖頭,看到堂、佩貝在望自己,就對堂、佩貝搖搖頭,舉起手來,讓他看看手里的鑰匙。堂佩臾會意,就垂下頭去,開始飛快地禱告。
“巴勃羅兩腿一晃,從桌上跳下來,繞過桌子,走向長會議桌后面講臺上那把鎮(zhèn)長的大座椅。他坐在椅子上,卷了一支煙,一直盯著那些和神父一起禱告的法西斯分子。你根本看不出他臉上有什么表情。他面前桌上放著那把鑰匙。那是一把一英尺多長的大鐵鑰匙。巴勃羅接著對看守們喊了幾句話,我沒聽出來,只見一個看守朝大門走去。我看出大家禱告得越來越快,我知道他們現(xiàn)在全明白了。
“巴勃羅對神父說了些什么,但神父不答理。于是巴勃羅向前彎下身體,檢起鑰匙,順手扔給門邊的看守。看守接住鑰匙,巴勃羅對他笑笑?词匕谚匙插進(jìn)門鎖,轉(zhuǎn)動一下,猛地把門向后拉開,自己躲在門后,讓那伙暴民沖進(jìn)去。
“我看見他們沖了進(jìn)去,正在這時,和我一起站在椅子上的醉漢大叫了,‘曖唷噯唷噯!’他探出了腦袋,弄得我沒法看了,他接著又大叫"殺掉他們1殺掉他們!用棍子揍他們殺掉他們
"他用雙臂把我推到一邊,我啥也見不到了。
“我用胳膊肘捅了下他的肚子,說,‘醉鬼,這是誰的椅子?讓我看。‘
“但他只顧用雙手雙臂不停地捶打著窗鐵柵,一面大叫,‘殺掉他們用棍子揍他們!用棍子揍他們對啦。用棍子揍他們呀1殺掉他們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我用胳膊肘狠狠撞他,說,‘你這個王八蛋醉鬼讓我看呀。”
“他雙手?jǐn)R在我頭上,把我按下去,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他把全身重量全壓在我頭上,不停地大叫,‘用棍子揍他們對啦。用棍子揍他們呀。“
“'揍你自己吧,'我說,猛撞他最不經(jīng)打的部位;這下子夠他受的,他把兩手從我腦袋上松開,捂著自己的小肚子,說道,‘太太,你可不能這么干哬。”這時,我從鐵柵中望去,只見廳里一片混亂,大家用棍棒連枷亂打,用巳經(jīng)折斷尖齒、被血沾紅的白木草叉戳刺,推搡。廳里到處在打人,而巴勃羅坐在大椅子里觀看著,膝蓋上擱著他那支獵愴。人們在叫喊,揮舞棍棒草叉,被打的人尖叫著,象馬兒遇火受驚時的嘶鳴。我看到那神父撩起了袍子,想爬上一條長凳,追他的人用鐮刀和鐮鉤砍他,接著有個人抓住了他的袍子,只聽得接連兩聲尖叫,我看到兩個人用鐮刀砍他的背脊,另一個人拉住他的袍子邊,神父舉起手臂,他死命抱住一把椅子的靠背,正在這時候,我站的椅子坍了,那醉漢和我一起跌倒在帶著潑翻的酒和嘔吐物的臭氣的石板地上。醉漢拿手指點(diǎn)著我說,‘你可不能這樣干,太太,可不能這樣干。你把我害苦啦!藗儾仍谖液退砩希瑺幭瓤趾髶磉M(jìn)鎮(zhèn)公所大廳,我眼前只見跨進(jìn)門的腿兒,那醉漢坐在我對面,用手捧住被我揸痛的地方。
“我們鎮(zhèn)上殺法西斯分子的經(jīng)過就到此結(jié)束了,幸虧后面的事我沒有見到,但要不是那個醉鬼搗亂,我準(zhǔn)能從頭看到尾。這可要謝謝他了,因?yàn)橐娏随?zhèn)公所里的慘況會叫人難受的。
“可是那另一個醉漢更是古怪。椅子班了,我們爬了起來,人們?nèi)耘f不斷涌進(jìn)鎮(zhèn)公所,這時侯,我見到!眻錾夏莻圍著紅黑兩色領(lǐng)巾的醉漢又在堂,安納斯塔西奧?“體上澆什么東西。他的腦袋左搖右晃的,身體也坐不直,可是他在澆什么,劃火柴,接著又澆,又劃火柴,我走到他身邊問,‘你在干什么,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沒啥,太太,沒啥!彼f!畡e管我!薄按蟾攀且?yàn)槲艺驹谀莾?我的腿擋住了風(fēng),火柴才點(diǎn)著了,一道藍(lán)色的火焰沿著堂安納斯塔西輿外衣的肩部燒起來了,直燒到他的頸背,那醉漢抬起頭扯高了嗓門大喊,‘有人在燒死人啦有人在燒死人啦1’“‘誰?’有人說!啊谀睦?’另一個大叫。“‘在這里,’那醉漢狂叫!驮谶@里!薄坝腥擞眠B枷朝他腦瓜邊上猛砸一下,他仰天跌倒在地上,還抬眼望望揍他的那個人,然后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擱在胸口,躺在堂“安納斯塔西奧身邁,好象睡熱了。那人沒再揍他,他就躺在那里。當(dāng)天晚上打掃鎮(zhèn)公所之后,人們抬起堂‘安納斯塔西奧,把他和別的?“體一起裝上大車,拖到峭壁邊把他們?nèi)恿讼氯ィ亲頋h仍舊躺在老地方。如果把這二三十個醉漢也扔下去,尤其是那些圍紅黑兩色領(lǐng)巾的醉漢,那么這小鎮(zhèn)就會更太平啦。如果我們再鬧爿次革命,我看,一開頭就得把這種人摘掉。不過,當(dāng)時我們還不懂這一點(diǎn)。我們后來就得到了教訓(xùn)。
“可是,那天晚上我們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鎮(zhèn)公所大屠殺之后,不再殺人了,不過我們當(dāng)晚沒法開會,因?yàn)樽頋h太多了。沒法維持秩序,會議只好推遲到第二天幵。
“那天晚上我跟巴勃羅睡覺。這話我不該對你說,漂亮的姑娘,不過,另一方面,讓你什么都知道知道也好,至少我對你講的都是真話。聽著,英國人。這回事很古怪。
“我說呀,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感到情況很古怪。好象經(jīng)過了一場暴風(fēng)雨,一場水災(zāi),或者一場戰(zhàn)斗,大家都累了,誰也不多說話。我自己覺得空空洞洞,身體不好受,感到丟人缺德,心上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有一種倒霉的預(yù)感,就象今天早上飛機(jī)過后的心情。不出所料,倒霉事三天之后就來了。“巴勃羅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剛才的事你喜歡嗎,比拉爾”他終于問道,嘴里塞滿了烤小羊肉。我們在公共汽車起點(diǎn)站那兒的一家小客棧里吃飯,里面擠滿了人,大家在唱歌,擠得端菜端湯也有困難。
“‘不,’我說。‘除了對待堂‘福斯蒂諾的那一段,別的我都不客歡!
“‘我可喜歡,’他說。“‘全部嗎?’我問他。
“‘全部。”他說,還用刀切了一大片面包,用它去蘸抹盤子里的肉汁!四莻神父的情況,一切都好,“
“‘神父的情況你不喜歡喝?’因?yàn)槲抑溃奚窀副群薹ㄎ魉狗肿舆厲害。
“‘他叫我大失所望,,巴勃羅傷心地說,
“唱欹的人太多了,我們幾乎要喊叫,才聽得清彼此講的話。
“‘為什么?’
“‘他死得非常窩囊,’巴勃羅說!稽c(diǎn)也不體面。’“‘暴民在追他,你哪能指望他體面呢?’我說!牢铱,在這之前,他一直很體面。世上的體面他享盡了!
“‘對,,巴勃羅說,‘不過到了最后關(guān)頭,他怕啦!啊l能不怕?’我說。‘人們拿著什么東西在追他,你看見沒有?’
“我怎么會肴不見?’巴勃羅說!贿^我覺得他死得窩囊
“碰到這種情形,誰都會死得窩囊,’我對他說!阒竿裁囱剑挎(zhèn)公所里發(fā)生的每件事都叫人厭惡!
“是的“巴勃羅說。'沒有一點(diǎn)組織,不過神父是另一回事。他該做出榜樣。,
“我以前以為你浪神父!
“‘不錯!卑筒_說著又切了塊面包。'不過,空字字神父不同,,字神父應(yīng)該死得漯亮。, ‘‘”‘我,看他苑得夠漂亮的。”我說。‘一點(diǎn)儀式都沒有!薄啊唬筒_說。‘我覺得他叫人大失所望。我整天在等那神父死。我原以為他會最后走進(jìn)那兩排人中間去的。我滿心希望地等著。我等著出現(xiàn)高湖的場面。我從沒見過神父是怎么死的!
“‘機(jī)會有的是呢,’我挖苦他說!薄锩裉靹傞_頭!薄啊弧彼f。‘我失望了。”“‘得了,’我說!铱茨阋バ叛隽!啊啊悴欢,比拉爾,,他說!莻,字字神父呀!薄啊靼嘌廊耸嵌嗪玫娜嗣癜!蔽覍Α啊!彼麄兊淖宰鹦亩嗝磸(qiáng),呃,英國人?多好的人民啊!
“我們得走了!绷_伯特-喬丹說。他望望太陽。“快到中午了,
“好吧,”比拉爾說!拔覀儸F(xiàn)在走吧。不過我要跟你講講巴勃羅。那天晚上他對我說,‘比拉爾,今晚我們什么都不干了!熬汀!蔽覍λf!@叫我髙興!啊矣X得,殺了那么多人之后,干那不合適,“
“‘什么話,’我對他說!愠闪耸ネ嚼。我和斗牛士待了那么多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斗牛之后的心境嗎?’“‘真的嗎,比拉爾?’他問我!啊沂裁磿r候騙過你?’我對他說!啊娴,比拉爾,今晚我不中用啦。你不怪我吧?’“‘不,伙計(jì),,我對他說!墒莿e天天殺人呀,巴勃羅。”“那天晚上,他睡得象個小孩,等早晨天亮了,我才把他叫醒。不過那晚我睡不著,就爬起身來坐在椅子里,望著窗外,我看到白天那兩排人站隊(duì)的!眻鋈缃窠谠鹿饫,看到。”場對面在月光下閃爍的樹和黑魆魆的樹蔭,在月光下泛白的長凳和閃亮著的散布在地上的酒瓶,以及法西斯分子在那兒被扔進(jìn)江里的峭壁邊沿。夜晚靜悄悄,只聽到潺潺的噴泉聲,我坐著想,我們開頭就干糟了。
“窗開著,!眻錾蠂娙莾簜鱽硪粋女人的哭聲。我光著腳走到露臺上,站在地上鋪著的鐵板上,月光照在!眻鲞吽蟹课莸膲γ嫔稀?蘼暿菑奶眉袪柲衣逗仙蟼鱽淼。那是堂吉列爾莫的老婆,她跪在露臺上哭。
“我隨即回到房里,坐在那里不想動腦子,因?yàn)橹钡搅硪惶靵淼街,我這輩子從沒那么不痛快過。”“另一天是什么回事?”瑪麗亞問!澳鞘侨旌螅ㄎ魉狗肿诱碱I(lǐng)這個鎮(zhèn)的時候,““別說那天的情形了!艾旣悂喺f。“我不要聽了。夠啦。叫人太難受了!
“我早對你說你不該聽!北壤瓲栒f!扒啤N也幌M懵牎,F(xiàn)在你要做惡夢啦!
“不!爆旣悂喺f!安贿^我不要再聽了
“我倒希望你以后有機(jī)會給我講講,”羅伯特-喬丹說!拔乙欢ㄖv,”比拉爾說!安贿^瑪麗亞受不了!啊拔也灰,”瑪麗亞可憐巴巴地說!扒笄竽,比拉爾。我在場的時候別講,因?yàn)槲視滩蛔∫牭,?P>她的嘴脣在抖動,羅伯特-喬丹發(fā)覺她要哭了!扒笄竽,比拉爾,別講了!
“別發(fā)愁,短頭發(fā)的小東西,”比拉爾說。“別發(fā)愁。不過我以后要講給英國人聽!
“可我要常銀他在一起,”瑪麗亞說。“眄,比拉爾,你干脆別講了!
“以后等你干活的時候,我講!薄安。不。求求你。千萬別講了,”瑪麗亞說,“既然我講了我們干的事,講講他們干的事也是應(yīng)該的,”比拉爾說!安贿^,不會讓你聽到的。”
“難道沒有愉快的事情可講了嗎?”瑪麗亞說。“我們老是得講駭人的事嗎?”
“今天下午,”比拉爾說,“讓你和英國人在一起。你們倆想講什么就講什么吧!
“那么但愿下午快點(diǎn)到來,”瑪麗亞說!跋挛缈炜斓貋戆伞!薄皶䜩淼模北壤瓲枌λf!皶炜斓貋淼,同樣也會快快地去的,明天也會快來快去的。”
“今天下午,”瑪麗亞說!敖裉煜挛,讓今天下午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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