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治和卡西跑著走進圣克萊爾莊所在的那條靜悄悄的街時，他們的眼睛馬上轉過去看那房頂上的短旗仟。它上面沒有人。
“他走了，”喬治說�！拔抑浪麜叩舻摹！�
卡西的聲音很激動�！艾F(xiàn)在怎么辦？他還沒有拿到他的餅干，他會到哪里去了呢？”看到喬治沒有回答她的話，她責怪地向他轉過臉去�！罢驹谀抢锊徽f話太好了，可是我看見過馬丁在那旗桿頂上，我可以告訴你，他下來絕不會是自愿的。是他們把他抓下來，他這會兒可能在聯(lián)合國或者什么地方。我們怎么能把這些餅干送到那里去給他呢？謝謝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們怎么把這餅干送到聯(lián)合國或者什么地方去？”
“住口吧，卡西，”喬治狠狠地說，把他這突然發(fā)作的歇斯底里壓下去�！八豢赡艿铰�(lián)合國去。你別吵，讓我來看看�！�
他注意到一兩件奇怪的事和一些細節(jié)，合起來就形成一種氣氛。在圣克萊爾莊樓上一個窗口掛著一條窗簾，它不是垂在窗內(nèi)而是掛在窗外，在灰色外墻上覆益著一面綠旗子。
在街對面一座院子門上靠著一位老頭兒，眼睛直盯住這邊房子看，悠然沉思。隔壁陽臺上一個女人鬼鬼祟祟的也大感興趣。平整的草地上一副踐踏過的樣子。掛著個閃亮銅牌的院子大門外停著三輛汽車。第一輛綠色，閃閃發(fā)光，十分高貴：第二輛黑色，閃閃發(fā)光，十分神氣，第三輛很小很舊，鮮紅色，開起來可能很快。按理汽車要到晚上才能停在這樣安靜的街上�？偠灾�，圣克萊爾莊一派消防車剛開走的樣子。喬治對這三輛汽車皺起眉頭，帶卡西沿著街走到頭，拐到房子旁邊的小巷。
他們還沒有走進小巷，就聽見房子的前門打開，幾個人的腳步聲向院子大門走來。喬治彎下腰，比前面圍墻低一點，向那邊看過去。一共是四個人，一個留在院子大門里面。只看到他的襯衫袖子在門外。三個站在人行道上，其中一個像是優(yōu)心忡忡的教師。第二個在神氣地說話。這人又高又瘦，穿灰色西裝，這套西裝像廣告上看到的那么筆挺。他用要人的嚴肅口氣說話，其他人仔細聽著。喬治也仔細地聽，聽到給人深刻印象的片言只字。
“……患精神分裂癥……”那位神氣的先生說，“……純粹的幻想。完全分離了。”
喬治盡管聽不懂，但他的眼睛被最后一個人吸引過去。這人魁梧高大，短頭發(fā)，短黑胡子，雙手插在口袋里站著，專心地聽著那擺出一副要人樣子的人說話。然而他那雙深色的機靈眼睛似乎得意洋洋。他回答時聲音深沉堅定，他的話喬治卻不難聽懂。
“他自然和那根旗桿完全分離了，事情就在全街和市消防隊的人們眼前發(fā)生。大家都說他簡單地一跳就不見了。你的理論把這一點考慮進去了嗎，醫(yī)生？”他友好地向隔壁陽臺上的女人和對門的老頭揮揮手，那女人馬上縮回去。那老頭用一種被觸怒的樣子繼續(xù)看了幾秒鐘，接著露出明顯的厭煩樣子站起來，慢慢地走進自己的家。那黑胡子對喬治用贊許的態(tài)度點點頭，眨眨眼睛，喬治趕緊把他的眼睛從墻角移開。他感到放心，因為那黑胡子的聲音還是很容易聽到�！耙苍S是大型催眠術吧？”這話聽來有點道理�！霸噯栆粋�心靈能把它的個人幻想強加給市消防隊的隊員嗎？”
要人的聲音接下去說：“……躁狂脾性……力氣大，速度快�！�
“還有那綠色的光呢？”
那要人看來覺得煩了，說了幾句關于聯(lián)想和富于想象力的孩子的話，他開始用著重語氣說話，因此喬治和卡西覺得更容易聽清�！拔艺埬銇恚淌�，是希望你能斷然排除關于他是超人的不幸懷疑。我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身體正常，正常之至。我沒有想到，你自己的特殊興趣竟使你同意那種純屬幻想的意見�！�
“這不能怪你，”黑胡子寬慰他�！笆澜缟峡赡苤挥邢裎疫@樣的三四個人能坦率地認可這種意見。至于幻想，利茲溫杰醫(yī)生，你這個最棘手的病例并不存在，一個幻想值得和其他自然現(xiàn)象相提并論。自然現(xiàn)象是我進行研究從來不可少的。但我認為這個病例無法解釋——我對蹦蹦跳和那綠幽幽的光感到興趣。一般不認為太空人會在夜里消失而留下綠幽幽的光。但我看不出一個小孩子為什么會想象出這種事來�！�
醫(yī)生又傲慢地說了兩句，車門砰地關上，那輛神氣的黑色汽車就平穩(wěn)地進入喬治的視線，然后消失了。那輛紅色小轎車，里面顯然坐著教授，跟著醫(yī)生的轎車，在靜悄悄的街上嗚嗚嗚地過去了。另外兩人交換了幾句話，也鉆進高貴的綠色汽車開走了。里面房子的前門關上。等到喬治和卡西溜出小巷，圣克萊爾莊外面顯然已經(jīng)沒有人。前面院子門還是開著，像喬治原先看見的那樣。
喬治知道，卡西馬上就要說出激動的話來，他急忙走進大街，不讓那房子里有人聽到�？ㄎ髯飞纤捳娴氖翘咸喜唤^。
“瞧，就是這樣，我早知道了！他和我們一樣，我一直想他準是這樣的！那是醫(yī)生，那神氣的一個說的，他說的是馬丁。他說他生理上正常。”
“那并不能說明任何事情，”喬治心不在焉地說，因為他在想著別的事，“這只說明醫(yī)生心目中以為馬丁是個什么樣的人就認為他是什么樣的人，因為他的心容不得別的東西�！笨ㄎ骱吡艘宦暎瑔讨卧偌由弦痪洌骸拔乙膊幌矚g那位教授的樣子�！�
“醫(yī)生到底是醫(yī)生�！笨ㄎ鞴虉�(zhí)地堅持說。
喬治不理這話。“現(xiàn)在問題是，那馬丁是怎么離開那旗桿的，如今他又在哪里？聽下來他只是跳了下來，自然，是他的那種跳法，那么他應該還在那里，正等著危險過去。他一定抓住了什么東西，否則他們就看見他蹦蹦跳了。他可能爬進了一樣很小的東西，他們沒有想到去看看。讓我們到那房子前面再走一次，好好看看。他們只會以為我們跟別人一樣愛看熱鬧。有可能看見他鉆到了什么地方。他不可能消失掉——他不是魔法師�！�
“當然不會。馬丁不通知我們一聲，怎么也不會想到要消失掉。”
喬治齜牙笑笑。女人！沒有辦法能讓卡西相信馬丁當真“與眾不同”，不過他的任何古怪舉動也從未嚇倒她或者使她受不了，她碰到這些行動時十分鎮(zhèn)靜，還能把它們解釋為正常行為。不，“馬丁不會消失掉”，但理由是，“馬丁不會不通知我們一聲就這樣做”。喬治對女性的固執(zhí)默默地驚異著，帶路走回去，經(jīng)過圣克萊爾莊。
那里好像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屋頂上沒有深溝，靠近旗桿沒有煙囪，沒有頂樓窗口或者高樹。他們走過了房子�；剡^頭來再看看，這一次喬治看見了水落管。它從旗桿附近的水槽沿邊墻下來，從房子前面看不見。馬丁，也只有馬丁，會跳到水落管里很快地滑下來，就像消失不見一樣，但底下必定有一樣東西可以把他藏起來，不讓人找到。
“我打賭我知道了，”喬治忽然說�！澳窍渥印敲簹獗硐渥��！�
“他們會不看嗎？那種箱子挺大的�！�
“里面是煤氣表。就算有人去看，馬丁也會躲到煤氣表后面，或者在它頂上什么的……你繼續(xù)走，到街口去等我。我回去看看�！�
“你會被人盯梢的�！�
“我說我只想看看消防隊剛才在干什么——他們頂多把我趕走。把馬丁的餅干給我。你怎么把它們?nèi)砥饋砹�？�?
“紙袋大了點，我想我可能要把它扔過圍墻�！�
“大了點！它大得像個裝土豆的袋子�！眴讨伟寻鼕A在胳肢窩里，回身沿街上走回去。卡西繼續(xù)走到街角那兒，回過頭來看。接著她想，她不該讓人看到她是在看喬治，于是繞過街角，在公共汽車站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她慢慢地數(shù)到一百�，F(xiàn)在喬治應該進了院子大門。她繼續(xù)數(shù)，她數(shù)到三百七十六，只見喬治拐過街角來了，只有他一個人。
“他就在那里。在煤氣表箱子里。但他不肯出來�！�
“他不肯？真叫人受不了？我想他又神氣活現(xiàn)了。關在一個煤氣表箱子里，我不知道他想要證明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仍舊想證明什么。”喬治皺起眉頭坐下來�！八浅隽耸裁词�，就像你說的。他什么話也不說，很生氣的樣子，一動也不肯動�！�
沉默了一陣，卡西難受地說：“我們已經(jīng)盡了我們的力。至少他現(xiàn)在拿到了他的狗餅干。他高興嗎？”
“我想那可憐的傻瓜一定餓壞了。他鉆進那紙袋，他一見就鉆進去了。”
“他鉆進去了？”卡西跳起來�！罢娴膯�，喬治？”她大步向街角走去。
“卡西！”這次輪到喬治跳起來叫道�！盎貋�！你不能……聽我說，他有權說他想干什么�！�
卡西頭一抬，已經(jīng)拐過了街角。喬治趕到街角，看見她走著小而快的步子，很快地一路過去。他想跟去，猶豫了一下，回到凳子那里，開始數(shù)數(shù)。他已經(jīng)數(shù)到二百八十，只見卡西已經(jīng)拐過街角回來，手里拿著那紙袋，它如今裝得滿滿的，真像是一袋土豆，但喬治知道那里面是馬丁。
“卡西！”喬治叫道，又驚又喜�！叭绻辉敢鈦�，你可不能這樣對待他�！�
“誰說他不愿意？注意，公共汽車來了，我到這里以后這是第三輛，我們該回家了�！笨ㄎ髡泻艄财�，一跳就上去了，她身體的每一條得意的曲線和每一個動作都在說：“你們男孩子��！”
喬治跟了上去，毫無辦法地在她身邊坐下，看也不敢看 她膝蓋上那個紙袋。他不敢想象里面那位高級智力的人在想什么。他們默默地一路坐車回家，只有一次喬治悄悄地說：“最好讓他透點空氣，不然他會悶死的。”卡西在絞起來的袋口上打開一條小縫，紙袋里生氣地籟籟響了一下，縮小了，好像馬丁生氣地離開了袋口那條縫。喬治好容易忍住沒有格格笑出聲來。直到他們穿過空地上小屋去時，他才敢再批評一次。
“你知道，這沒有用處。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到這里來找他。我們得另找一個地方�！�
卡西不理他。她把紙袋放在小屋地板上打開，站在旁邊，彎彎她的雙臂，好像紙袋變沉了。但是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
卡西嚴厲地說：“好了，太空人先生，你到家了。如果你要回去，沒有人阻止你。只是下次你別忘了帶去狗餅干，省得喬治和我操那么多心�！�
紙袋沙啦啦響著打開。馬丁出來了，看看他們，那目光混合著強烈的憤怒譴責和內(nèi)心的輕松感。喬治用抱歉的眼光回看了他一眼�？ㄎ鲗λ麚P起了眉毛。馬丁有點不好意思地移開眼睛。
他倔頭倔腦地對喬治說：“我把你的襯衫帶回來了�！彼钟秘煿挚跉饧由弦痪洌骸拔乙谎垡矝]有睡過�！闭f著，他退到他的烤箱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