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①；光陰者，百代之過客②。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③？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④。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⑤。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⑥。群季俊秀，皆為惠連⑦；吾人詠歌，獨慚康樂⑧。幽賞未已，高談轉(zhuǎn)清⑨。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⑩。不有佳作，何伸雅懷⑾？如賈誼《鵬鳥賦》：“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薄缀危憾嗌佟�
④秉燭夜游：謂及時行樂。秉，執(zhí)�！豆旁娛攀住分澹骸吧瓴粷M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良：實在，的確�！∫裕涸颍览�。也：表示肯定語氣。
⑤陽春：溫暖的春天�！熅埃捍禾斓拿篮镁吧��！〈髩K：大自然。《莊子·齊物論》：“夫大塊噫氣，期名為風(fēng)�！背尚⑹瑁骸按髩K者，造物之名，自然之稱。”清人俞樾認為“大塊”就是地。見《諸子評議》卷一�！∥恼拢何耐ā凹y”，章，指章法，合意紋路章法或錯綜美麗的色彩或花紋。這里指錦繡般的自然景物。
⑥芳園：即花園�！⌒颍簹g舒，暢談�！√靷悾号f指父子、兄弟等天然的親屬關(guān)系。
⑦群季：諸弟。古人兄弟按年齡排列，稱伯、仲、叔、季�！』葸B：南朝宋文學(xué)家謝惠連，陳郡陽夏人。謝靈運的族弟，當(dāng)時人稱他們?yōu)椤按笮≈x”。作者借以贊譽諸弟的才華。
⑧吾人：即吾。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漢語的“我”�！≡伕瑁阂髟姡鲈�。 獨慚：猶言自愧。 康樂：即謝靈運。他在晉時襲封康樂公，所以稱謝康樂。他是南朝宋的著名詩人，善于描繪自然景色，開文學(xué)史上的山水詩一派。這里是作者借以自愧。
⑨幽：沉靜，安閑�！∏澹呵逖�。
⑩瓊筵：比喻珍美的筵席。南朝齊謝眺《始出尚書省》詩：“既通金閨籍，復(fù)酌瓊筵醴。” 坐花：坐在花間。 飛：形容不斷舉杯喝酒�！∮鹩x：古代喝酒用的兩邊有耳的杯子�！∽碓拢杭醋碛谠孪拢虚g省去介詞“于”。上一句的“坐花”結(jié)構(gòu)相同。
⑾伸：抒發(fā)。 雅懷：高雅的情懷。
⑿依：按照，根據(jù)�！〗鸸染茢�(shù)，泛指宴會上罰酒的杯數(shù)。晉朝富豪石崇家有金谷園。石崇常在園中同賓客飲宴，即席賦詩，不會做的要罰酒三杯。石崇《金谷詩序》中有“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的句子。
譯文
天地是萬物的旅舍，時光是百代的過客。人生飄浮無常，好似夢幻一般，歡樂的日子能有多少呢？古人拿著蠟燭，在夜間游樂，確實是有原因的！何況清明溫和的春天以秀美的景色來召引我們，大自然又給我們提供了一派錦繡風(fēng)光�，F(xiàn)在聚會在桃李芬芳的花園里，暢談兄弟間的樂事。諸弟聰明過人，都有謝惠連的才華。大家詠詩歌唱，唯獨我不能和謝康樂相比而感到羞愧。靜靜地欣賞春夜的景色還沒有完了，縱情的談?wù)撚洲D(zhuǎn)向清雅。擺出豪華的筵席，坐在花叢中間，酒杯頻傳，醉倒在月光之下。沒有好的詩篇，怎能抒發(fā)高雅的情懷？如有作詩不成的，按照金谷園的先例，罰酒三杯。
評析
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在謀篇方面，采取了緣題生發(fā)的方法。這個題目，可分為幾個層次，即宴、春夜之宴、春夜桃李園之宴。文章將上述的層次均寫到了。而“為歡幾何”，則是本序文的宗旨。此外，本文的結(jié)構(gòu)頗具特點。起頭關(guān)于天地、萬物、人生的感喟，將這個尋常的歡宴放在終極關(guān)懷的主題之下，使其得到了升華。而結(jié)尾“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shù)”卻又是一種很隨意的寫法。但文章并不接下去寫眾人詩詠相競的精彩一幕，而是悠然擱筆，極引人懸想，千年之后讀此文，仍恍覺歡宴正在進行，李白仍在吟詩。
這篇序文極具強烈的抒情性。文中不管是記時、記地、記人、記事，都充溢著進取精神和生活激情。詩人把這種精神和激情，融匯到手足親情中來抒發(fā)，顯得真摯而親切，充實而歡暢，神采飛揚而又充滿生活氣息。李白詩文以發(fā)豪情，抒壯志，慷慨雄渾者居多。像此種心愜意揚，自然清新的生活小記極少。在《李太白集》中，這不算一篇奇文，但它在游玩中闡釋人生，在歡樂中寄寓自信，在詼諧中藏有莊重，卻是很有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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