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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会员整理

  第十章 驱使笔墨心手狂

——罗 聘
  唐代诗人李贺被称为“鬼才”。“扬州八怪”中也有一位画家被称做“五分人材,五分鬼材”。这倒不是他的画风像李贺的诗风那样冷峭,而是因为他善画鬼,并且能白日见鬼的原故。他就是罗聘,“八怪”中班辈最小的一个。

一、金农门下诗弟子
  罗聘,字遯夫,号两峰,雍正十一年(1733年)正月初七生于扬州弥陀巷的一处地方。这处地方后来被罗聘命名为“朱草诗林”,名其堂为“香叶草堂”,至今尚称完好,是“扬州八怪”中唯一保留下来的私人住宅。
  罗聘祖籍为安徽歙县呈坎村,21世祖乾宗公的时候迁到扬州,已经有很多年代了。父亲罗愚溪,康熙五十年乡试中过举,似乎没有做过官。叔父罗愫任过乌程县令。愚溪生有五个儿子,罗聘排行第四。罗聘有个与众不同的特征:眼睛生得碧蓝,晶莹可爱,家里替他起了小名“阿喜”。
  罗家上世也算是官宦之家,但并不富裕。父亲在罗聘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罗聘的童年是在孤苦中度过的。
  罗聘很聪明,读书又用功,从小就显示出博闻强记的才能。早孤促使他谋求自立。他不能像富家子弟那样读经书,钻八股,走科举的道路,他要尽快取得谋生的手段。聚集在扬州的以卖画为生的文人画家的生活给了他启示,他一边刻苦读书,一边辛勤学画,“通画学十三科,读奇书五千卷”,20来岁就在诗画方面崭露头角了。
  罗聘21岁时和方婉仪结婚。方是广东布政使方愿瑛的孙女,国子学生方宝俭的女儿,和罗聘祖籍相同,安徽歙县联墅村人。她习诗书,明礼度,擅长诗画,是一位才女。生于雍正十年壬子(1732年)六月二十四日,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有“我与荷花同日生”的诗句,故又自号白莲。她与罗聘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是一对理想夫妻;但罗聘家境清寒,他们又是一对贫贱夫妻。“江山清淑之气,不钟于绮罗丰厚之闺阁,而生在清寒彻骨画梅相对之贫士家”,是相当真实的写照。
  那期间正是卢雅雨第二次来扬州任两准盐运使,卢“工诗文,性度高廓,不拘小节,形貌矮瘦,时人谓之‘矮卢’,……历官至两准转运使,筑苏亭于使署,日与诗人相酬咏,一时文䜩盛于江南”。①那时又是扬州艺苑的中心——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的小玲珑山馆最盛旺的时期,马氏兄弟“勤学好问,尤好客,夙儒名士满宇内,家多藏书,高宗南巡制诗褒美,亦可谓荣遇矣。……业鹾扬州时,资产不及他氏,而名闻天下,交游啧啧称道不衰”。②故当时的说法是:“扬州为鹾商所萃,类皆风雅好客,喜招名士以自重,而小玲珑山馆主人马秋玉、佩兮昆弟尤为众望所归。时卢雅雨任运使,又能奔走寒畯,于是四方之士辐辏于邗。”卢经常往来于马家,曾在两马的协助下编选王士禛的《渔洋精华录》和朱彝尊的《经义考》,甚至因常借阅马家藏书而把在扬州的书斋名为“借书楼”。能为卢所赏识和能出入马家的,不是学有根基的学者名流就是名重一时的书画大家,寻常之辈难以厕身其间。然而年辈悬殊的罗聘竟结识了卢雅雨,并成为小玲珑山馆的座上客,这只能是罗聘横溢的才华,使这些不作溢美之词的前辈对他刮目相看。
  当时相聚扬州的郑板桥、朱二亭、闵廉风、张啸斋、金兆梓等对罗聘都很看重。住在西方寺的金农,对这位后生晚辈更为青睐,常常在诗画上给予指点,罗聘对这位老画师也更为倾服,常常追随左右。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25岁的罗聘以诗为礼,正式拜金农为师。那时扬州为迎接乾隆两次南巡,盐商们忙着争奇斗艳地大造亭园,保障河(即今瘦西湖)和五亭桥、莲性寺白塔正在开挖和赶建,“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格局也正在形成,这两位师徒却无动于衷地躲在西方寺和朱草诗林里教学诗画。金农对这位弟子的领悟能力很赞赏,曾说:“初仿江路野梅,继又学予人物蕃马,奇树窠石。笔端聪明,无毫末之舛焉。”当时就有见罗聘如见金农的说法。金农常托罗聘代笔,罗聘作画也常请金农题署,故后来产生了金农的画全出于罗聘之手的误传。不过应该承认,在传世的金农作品中,愈是精能的,罗聘代笔的可能性愈大。这和冒名顶替不同,他们师徒俩已溶为一体了。
  罗聘曾为金农画过两幅肖像,一幅《蕉阴午睡图》,一幅《金农像》(现藏浙江省博物馆)。这幅画上的金农,“方头大耳,五官饱满,浓眉下垂,有趣的是光光后脑勺上竟梳着一根细如鼠尾的小辫子,与硕大的头颅形成对照,给人一种幽默感。他表情平和、安详,敦厚的身体稳坐在横卧的石头上,人体与石头几乎融为一体。”③没有深刻的观察和亲切的体会,很难做到这样写意传神。金农也有自画像付与罗聘,题记说:“……聘年正富,异日舟屐远游,遇佳山水,见非常人,闻予名欲识予者,当出以示之,知予尚在人间也。”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师徒关系可比的。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77岁的金农在扬州佛舍谢世。老师病中,罗聘尽心侍奉,死后料理丧事,两年后又在杭世骏的资助下,护送老师的灵柩归葬浙江临平黄鹤山,弟子之谊超过亲子之情。
  老师死后,罗聘开始独立卖画为生,妻子方婉仪的画梅也名满扬城。但罗聘总有一桩心事不能释怀。金农的部份诗作和砚铭,生前汇刻成《冬心先生集》和《冬心斋砚铭》;《画佛题记》也在金农76岁那年由罗聘和另一弟子项均刊刻印行。可是还有不少诗作流散各地,未能汇集。循着老师生前的足迹,搜寻遗稿,编成《冬心先生续集》,是罗聘的一大心愿。再说,他也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罗聘第一次沿着运河进了京城。

二、名动京师《鬼趣图》
  按常理说,罗聘当时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会画画的小文人,来到京师是很难有周旋的余地的。好在他以金农的高足的身份出现,拜访的又是金农的生前好友和对金农有所了解的人,所以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罗聘在万明寺住下不久,就拜谒了刑部尚书英竹井。英竹井即英廉,姓冯氏,汉军镶黄旗人,是一位广交游的官吏,座上宾客多为京华的显宦名流。英竹井在住处独往园接待了罗聘,对罗产生了很好的印象。由英的关系,罗聘渐为京师社交界所知,诗画游宴活动也多起来了。对罗聘最为赏识和接触最多有钱载、翁方纲、程晋芳、钱大昕、纪昀等人。钱载(1708年—1793年)字坤一,号箨石,著名的诗人、画家和鉴赏家,此时任礼部侍郎。乾隆间的许多名人都是他的朋友,金农是其一。钱载一见罗聘,就有当初见到金农一样的感觉。翁方纲(1733年—1818年)字正三,号覃溪,书画均称大家,又是金石学的权威,此时任内阁学士。他对罗聘的印象是“眸子炯炯,有旷古之怀”。翁氏的《复初斋诗集》中,提到罗聘此次在京的活动最多。程晋芳(1718年—1784年)字鱼门,自号蕺园,学者、藏书家,此时为编修。他家在扬州业盐,即生长于扬州,其爱好与马氏兄弟有相似之处,“视朋友如性命,救人之患,周人之急”,但不善治生,后来很是贫困。与吴敬梓友好,又与金农相识,见到罗聘,当然倍感亲切。钱大昕(1728年—1804年)字晓征,号竹汀,著名学者,金石鉴赏家,此时为詹事。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号石云,著名学者,此时任编修,后任《四库金书》总纂官。罗聘与这些名重一时显贵和一流学者往还,使他在京师的声望也提高了。
  有人认为,罗聘跻身于京师的上流社会,除了拜访老师的旧友和名流,为老师搜集作品外,是不是有攀龙附凤、为自己谋利的意思?从罗聘出入大人先生之门而不失衣着简朴,不改以往的豪放的风格,仍以靠卖画为生的情况看,似乎没有多少做作矫情以邀名的迹象。他画名不小,社会地位不高,生活也不富裕。更重要的,他没有被表面的“太平盛世”所迷惑,清醒地看到“盛世”掩盖下的种种黑暗。一组《鬼趣图》把他的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
  有一种说法,《鬼趣图》是罗聘从扬州带到京城的。仔细分析起来,这种可能不大。一是在这之前扬州没有听说过这件东西,难道罗聘一直秘不示人?二是罗聘画路很宽,功底很深,在未弄清京城底里以前,岂能贸然以“鬼”取胜?认为是他到京师以后,看到种种人态似鬼态,人趣若鬼趣的世间相,才起了创作《鬼趣图》的念头,倒是较为合理的。
  《鬼趣图》一共八幅,第一幅是满纸烟雾中隐隐有些离奇的面目和肢体;第二幅是一个个短裤尖头的胜鬼急急先行,后面跟着一个戴缨帽的瘦鬼,像是主仆的样子;第三幅是一个穿着华丽而面目可憎的“阔鬼”手拿兰花,挨近一个穿女衣的女鬼说悄悄话,旁边一个白无常在那儿窃听;第四幅是一个矮鬼扶杖据地,一个红衣小鬼在他的挟持下给他捧酒钵;第五幅是一个长脚绿发鬼,伸长手臂作捉拿状;第六幅是一个大头鬼,前面两个小鬼,一面跑,一面慌张回顾;第七幅是一个鬼打着伞在风雨中急去,前面有个鬼先行,还有两个小鬼头出现在伞旁;第八幅是枫林古塚旁,两个白骨骷髅在说话。真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看了使人既耸然又发笑。
  《鬼趣图》在绘图技法上很有独到之处。据道光年间的学者吴修(思亭)的记载:“先以纸素晕湿,后乃行墨设色,随笔所至,辄成幽怪之相,自饶别趣。”④墨的渗透和渲染是泼墨山水的基本技法,把这种技法引用到人物(鬼物)画上,使技法和主题巧妙地结合,充分体现出鬼气和鬼趣,却是罗聘的精心创造和湛深艺术修养的表现。
  《鬼趣图》描写的是谁?讽刺的是谁?或者说针对的是什么样的社会现象?罗聘没有说,他只说画的是真事——是他亲眼见到的。他这双蓝眼睛与众不同,可以白日见鬼,他所画的就是他亲眼见到的各种鬼相。
  对此,纪昀在《滦阳消夏录》中有一段记述:
  “扬州罗两峰,目能视鬼,曰:凡有人处皆有鬼,其横亡厉鬼,多年沉滞者,率在幽房空室中,是不可近,近则为害。其幢幢往来之鬼,午前阳盛,多在墙阴,午后阴盛,则四散流行,可穿壁而过,不由门户,遇人则避路,畏阳气也;是随处有之不为害。又曰:鬼所聚恒在人烟密簇处,僻地旷野,所见殊稀。围绕厨灶,似欲近食气;又喜入溷厕,则莫明其故,或取人迹罕到耶?所画有《鬼趣图》,颇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于身几十倍,尤似幻妄。”⑤
  言之凿凿,耸人听闻。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也是鬼影幢幢,虽非亲见,亦言得自他人。他们就真的这样见鬼、信鬼?“凡有人处皆有鬼”,“鬼所聚恒在人烟密簇处”,“所画有《鬼趣图》颇疑其以意造作”等,透露了一点秘密,鬼就在人中间,人中即有鬼,借用李卓吾评《西游记》的一句话:“妖魔反覆处极似世上人情”。《鬼趣图》者,人趣图也。
  联系当时的文艺现象,这一点更为清楚。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谈鬼,袁枚的《子不语》谈鬼,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谈鬼,稍后的王椷的《夜雨秋灯录》、沈起凤的《谐铎》也谈鬼。它们之间的思想艺术高低不同,谈鬼则一。它们不像六朝志怪小说真的相信因果报应,也不像唐宋传奇小说借谈鬼以逞才情,它们借鬼喻世,借鬼讽世,直接作用于社会的目的是清楚的。这是当时一种风气,也是一种托词,谈鬼比谈人风险要小,罗聘借见鬼而画鬼,则更难究诘了。《鬼趣图》“栖毫甫竟,题翰已多”,英廉、翁方纲、钱大昕等都有题诗,后来随身携带,题句更多,各从不同的角度作了发挥。如吴照说:
  肥瘠短长君眼见,与人踵接更肩摩。
  请君试说阎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
  徐大椿说:
  早岁已持无鬼论,中年多被鬼揶揄。
  何人学得燃犀法,逼取真形入画图。
  袁枚说:
  我纂鬼怪书,号称《子不语》。
  见君画鬼图,方知鬼如许。
  知此趣者谁,其惟吾与你。
  蒋士铨对第二幅瘦鬼跟着胖鬼的写道:
  饿鬼啾啾啼鬼窟,不及豪家厮养卒;
  但能倚势得纸钱,鼻涕何妨长一尺!
  张问陶对第八幅两个骷髅讲话的写道:
  愈能腐臭愈神奇,两束骷髅委路岐。
  面对不知人有骨,到头方信鬼无皮。
  筋骸渐朽还为厉,心肺全无却可疑。
  黑塞青林生趣苦,莫须争唱鲍家诗。
  诗画结合,《鬼趣图》的主题越来越具体而丰富。说《鬼趣图》是中国式的讽刺幽默漫画的开端,不为过份。
  《鬼趣图》一出,罗聘在京师的名声大噪,当然也有人为他担心,如程晋芳就劝他:“斯图即奇特,洗手勿轻试。”画鬼遭鬼忌,掩饰得再巧妙,也会弄出麻烦来的。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秋天,罗聘画了一幅《归帆图》,表示要南归了。翁方纲、钱载、钱大昕等60余人在陶然亭设宴赠诗送别。对一介布衣的罗聘来说,称得上是一次盛会,可见他在京师的交游之广和为人所重。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春,罗聘到了天津,在这里,整理了金农的诗集。他在后记中说:
  冬心先生既编其诗为《冬心先生集》,后复编续集一卷,……此卷亦已泯焉。……于是经年求访,倚席之讲授,好事长者之藏弆,酒亭佛寺之壁,蜡在复瓿之余,于尘藓垢蚀、缣素凋裂间,寻循点画,指定拟似,至于忘食废事,厘为一卷,仍其原序,以终先生之志。……倾诉了他搜集老师遗作的不遗余力,和溢于言表的怀念之情。
  回来的路上,途经泰安。他的诗友朱孝纯在这里任太守,挽留他在泰安一住三月,恰好另一位友人朱二亭(朱笉)也来此,他们结伴而游,因风雨的原故,凡三登方造其颠。罗聘作有《登岱诗》和《游岱图》。朱孝纯《登岱诗》小叙中说:“罗君平生材艺,与山川秀美,相为映发;而又能杖履岩壑,不悭所遇,有如此者。”蒋士铨在跋中也说:“予读记与诗,奇峭奥博,不啻偕君曳履天梯石磴间,惊喜危俱,一时并见。是君既能摄有形之泰岱于行墨中,又能摄读者心魄于无形之泰岱中,神妙固如此哉!”在此游中,罗聘留下了好诗好画。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秋天,罗聘和朱二亭同舟,回到了一别四年的故乡。

三、“花之寺僧”老更贫
  罗聘回到家乡,仍干他的旧营生。罗聘画梅是得金农真传的,妻子方婉仪和儿子允绍、允缵都善画梅,“罗家梅派”
  传颂一时。
  罗聘还抽暇到过湖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他由山西回来时,正是岁末,除夕夜儿辈画岁朝图,他和妻子对酌联吟,过了一个难得的团聚之夜。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罗聘又去京师了。临行时妻子方婉仪正患肺病缠绵床榻。顾不上妻子生病仍要远离,总有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吧。罗聘五月初动身,六月中旬住在济南客舍,一天夜里忽然梦见方婉仪手持自己画的梅花卷出现在他面前,说:“我,滇南去矣!”罗聘醒来,百思不解,等他八月到了京城,来自家乡的一个叫万华亭的告诉他,方婉仪已于五月十九日在扬州病逝了。这对罗聘的打击是巨大的。艺术上的同道伴侣,生活上的贫贱夫妻,相守二十七年,没有过过舒心日子,如今离他而去了,罗聘怎能不悲愧交加。此时妻梓待葬,儿子待养,罗聘却两袖空空,欲归不得。他身居古庙,对月难眠,感叹道:
  空有千秋业,曾无十日资。
  欲归归未得,何以慰儿痴?
  情急之下,他甚至把妻子过去写的《忍讥》诗,亲手抄录,呈送显贵,以引起怜悯博一点施舍。这次在京城虽又结识了周筤谷、桂未谷、丁小疋、王秋塍等名流,也出席过翁方纲主办的东坡生日纪念会,诗名画誉不减当年,但伸手援助者却寥寥。罗聘本来受金农佛教思想的影响很深,此时对世事更淡漠了,“人生都作画图看”——这不是新的《鬼趣图》吗?
  在京不到一年,他凄凉地回到扬州。
  过去画鬼,现在画佛了。据说过去他曾做一梦,梦见自己踏进一座寺庙,庙的名字叫“花之寺”。他认为自己前世就是这座庙的住持,因起号“花之寺僧”,他画佛像,都题这个名字。无论出于什么心理状态,罗聘皈依了佛教——他逃禅了。
  在扬州画了一些时画,又到南京去卖画。他住在普惠寺里,常和诗人袁枚、陈古渔、汪阿涛和画家吴先之等来往。他和袁枚的交谊最好,曾到袁枚的随园赏花,后来袁枚还将唯一的幼子寄养在罗聘家中,可见他们关系的亲密。
  乾隆四十九年(1785年),皇帝要作第六次南巡了。扬州天宁寺是驻跸的行宫,天宁寺后面的重宁寺是祝祷之地,为了迎合皇帝,盐商们出资修缮,以数百金的润笔请罗聘作大幅壁画。这幅壁画当时在扬州成为名迹,可惜现在已不存在了。“八怪”中能画壁画的,罗聘是唯一的一个。
  是出于菩萨心肠还是对世事的不能忘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罗聘曾应请出任瓜洲育婴堂的董事,这是有声望的人才能出任主持的。他一革营私舞弊的行为,对待孤儿“恩爱若同生”,为地方上做了好事。
  罗聘始终不忘京师。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年近花甲的罗聘又带着小儿子允缵三上京城。一别十年,他现在已是名闻南北的大画师了。他在宣武门外琉璃厂观音禅寺一住下,“一时王公卿尹,西园下士,东阁延宾,王符在门,倒屣恐晚”,⑥都以能与罗聘相交接为荣。学者、诗人吴锡麒,诗人、画家张问陶,书法家伊秉绶,诗人曾宾谷,诗人、书法家王文治,学者孙星衍,学者、诗人法式善,学者、文章家姚鼐等海内知名的大家,都成为罗聘谈学论艺的翰墨之友。保安寺街翁方纲的宅第,罗聘更是常客。这时不仅京城求画的人多,朝鲜人也以重金买他的画。
  手头宽裕了,兴致更豪了,屐履踏遍了京城的游览名胜,吃酒买古董不计贵贱,来得快,去得也快,“狂哆谈诗口,豪挥卖画钱”,到头来他的生活还是清苦的。加之在京的时间长了,显贵们和世俗之士对他渐渐淡了,诗文雅会也少了,“徒以绘事之精,用博名流之玩”,他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人们使用过的工具而已。那些真与他交好的人却又爱莫能助,只有对他在异乡的冷遇表示痛惜,并劝他及早归里:
  ……异地之赏音已少,故山之招隐方殷。鸟倦须还,鲈香可慕。我去负东郊之未,君归卜西郭之居。他日柔舻一支,枯筇三尺,能寻夙约,来话旧游,……⑦
  罗聘来京已八年,遍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确是“鸟倦知还”了。可是他这时卖尽衣服都还不清旧债,哪里还有回程的路费。直到嘉庆三年(1789年),亏得在扬州做盐运使的友人曾宾谷出资相助,大儿允绍赶到京城,才把父亲和弟弟接回扬州弥陀巷朱草诗林家中。
  一番波折,66岁的罗聘“衰颜惨淡,老泪飘萧”,疲惫不堪了。回来不久胞兄病死,罗聘再承受不了重创,嘉庆四年(1799年)七月三日子时,这位画名甚高而生活甚苦的老画家与世长辞,享年67岁。
  尽管罗聘一生在外比在家的日子多,扬州人是一直想着他并以他而为豪的。十一月十二日出葬的那一天,随柩执绋的有数千人之多,这种景况是空前的,对一位画家来说,是难得的殊荣了。他的墓地在甘泉县西乡小胡家厂,即今扬州郊区七里甸胡厂地方。
  罗聘的画影响深远,世有定评。现代大画家黄宾虹说:“罗两峰之人物,绰有大家风度。”吴湖帆也说:“罗两峰全学石涛、新罗两家,而法度缜密过之。”这说明罗聘师金农不亦步亦趋,视野开阔,博采众取,融会于心而透于笔,形成大家风范。他是上承先辈传统,下启近代画风,站在交会点上的“八怪”中的旗帜独树的殿军。
  罗聘的诗也写得好,有《香叶草堂诗存》。翁方纲在序中说:“冬心之诗,以含蓄见味,而两峰能尽发其所欲言。”好个“尽发其所欲言”,罗聘的诗通畅亲切,沁人肺腑,不像金农诗含蓄得有点拗涩,所以他的诗更易为人所接受。
  --
  注:
  ①李斗《扬州画舫录》。
  ②《寄心庵诗话》。
  ③引自江苏教育出版社《中华文物鉴赏》,第303页。
  ④吴修《青霞馆论画绝句》。
  ⑤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三。
  ⑥吴钖麒《罗两峰墓志铭》。
  ⑦吴钖麒《香叶草堂诗存·序》。


附:俞蛟《罗两峰传》
  维扬罗聘号两峰,喜吟咏,精鉴赏。尝自言白昼能睹鬼魅:凡居室及都市,憧憧往来不绝,遇富贵者,则循墙壁蛇行,贫贱者则拊肩蹑足,揶揄百端,两峰有感于中,因写其情状,装成长轴,名曰《鬼趣图》。幅中题咏,长篇累牍,皆海内知名士,虽世俗好奇,亦由两峰腕下古趣横生,足以欣动一时,岂漫然哉!昔吴道子尝画《地狱变相》,鬼子鬼母极琦瑰谲诡;明季宛平崔道母画《许旌阳移居图》,亦有鬼魅。道子人物为古今独步,其画鬼也乃一时游戏之笔;而道母生当明季,目击乱亡,不无感慨寄托。惟宋时龚圣予直欲以鬼物见长,口哆张而目狼视,骨象狞劣,观之令人不欢。然圣予诸人,皆想象而出,故作诙诡以惊世骇俗,岂若两峰确有所睹,得于心施诸画者之为善乎!昔钱塘金寿门树帜骚坛,声称藉甚,客居维扬,两峰师事之惟谨,每作画,乞其题咏署名其上,时人遂争购之;其实寿门固未尝有片楮寸缣之作,而张浦山《画征录》得诸传闻之误也。岁辛亥,晤两峰于京邸,见所绘梅竹,雅秀多致,而于西方象教图,庄严清静,宛然面壁观心,高出诸作之上,始知两峰之伎又不止于画鬼也。
  《梦厂杂著》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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