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成杰
母親曾經(jīng)非常喜歡種絲瓜,在如今她仍然居住著的那個老院里。母親說,絲瓜好管理,又好吃,花開得也艷,是農(nóng)家最適宜種植的菜蔬之一。因為母親的這一喜好,夏秋之際滿院的絲瓜花便作為一種母親和老家的象征,永遠地定格在我的腦海里。
老家的絲瓜有兩種類型,即帶棱的和不帶棱的。母親最愛種的是帶棱的那種,她說這號兒的絲瓜味道鮮美,生熟都能吃,尤其開的那花兒,俊得鉆人的心,最讓人喜愛。母親說得不錯,每天還不到黃昏的時候,爬在用棉花秸桿扎成的籬笆上,爬到低矮失修的泥墻上,沿著繩索爬到正屋的屋頂上——翠色欲滴的絲瓜藤葉間便處處都有黃燦燦嫩生生的絲瓜花綻放開來,開得是那么地恬淡雅致,讓人想起了純潔而美麗的一種意象。夜幕降臨之后,那片葉海里的朵朵絲瓜花反射著星月的光茫,于是便有黃得晃眼的色彩點綴葉叢間,仿佛是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晚飯后,我總是喜歡駐足于絲瓜花前,將臉伏在開得最艷的一朵上,忘情地嗅著,讓自己的靈魂完全沉溺于那醉人的花香里。那是怎樣的一種花香啊,我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只能說那是清香,就是沁人心脾的那種清香。晚間是絲瓜花開得最盛的時候,即使不湊上前去,滿院子也會飄滿那種獨特的花香,絲絲縷縷,游絲一般飄來,讓你心曠神怡,寵辱皆忘,陶醉其中。最讓我難忘的是在一個月夜,沐著一身皎潔的月光,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的優(yōu)美的音樂,坐在一只方凳抑或是一個馬扎上悠閑地壓著機井。澄清的地下水從機井的出口緩緩地流出來,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冰樣的光澤,讓人的心也跟著透亮起來,清澈起來,空靈起來。在月影花香中,那些地下水逶逶迤迤,穿籬度樁,源源不斷地澆灌到母親在小院里所栽種的那些絲瓜棵和其它菜蔬上。這時我便仿佛聽到了那些絲瓜棵們咕咚咕咚大口喝水的聲音,于是那片葉叢似乎更綠了,那花似乎更艷了,那香似乎更濃了,那懸著的絲瓜也似乎又長大了一圈兒。
后來離家到外求學,畢業(yè)后接著便又參加了工作,很少有閑情再去欣賞老家的絲瓜花了,可母親卻仍然種植侍弄著,一如撫養(yǎng)她的那群兒女,一如飼養(yǎng)她的那些家禽,一年又一年,從不間斷。于是我偶爾回家便仍然能夠吃到母親親手炒的美味的絲瓜,當然也能不經(jīng)意地聞到那沁人心脾的絲瓜花香,只是似乎少了許多原來的那種感觸罷了。還記得那年我到一所偏遠的小學任教,臨走時母親默默地穿行在絲瓜架下為我采摘絲瓜的情形。當時已是深秋,絲瓜棵上的葉子有不少已經(jīng)黃枯,絲瓜花也已經(jīng)不大開了,絲瓜的采摘也接近了尾聲。那天下午天下著密密的秋雨,雨點灑落在絲瓜葉上沙沙地響。母親采下了最后一只還沒有長成的絲瓜,連同為我烙好的大餅一起裝進了一條蛇皮口袋。背起被褥卷,扛著蛇皮袋,踩著泥濘的鄉(xiāng)村路,我踏上了那條我一生中可能是最為坎坷的路途。當時我走得非常地沉重,然而卻又非常地堅強。我知道,我肩上扛的不僅僅是老母親手采摘下來的絲瓜、親手烙成的大餅,還有她那一直目送我遠去的混濁的目光。
五年前,受經(jīng)濟利益的驅使,我在老家的小院里種滿了冬棗樹,從此,母親再也沒有種過絲瓜。每次回到老家,母親和鄰居們都爭相夸贊院子里棗樹的旺相,映入我眼簾的也是一片比當年的菜園還要蔥籠的綠意,可我卻總是覺得不知少了些什么。對,就是那片葉叢間的點點鮮嫩金黃,就是那縷縷醉人心魄的絲瓜花香,還有,還有那些青春依稀的日子,還有那段秋雨霏霏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