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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這里好像前一章,說的是一句古話,災難使人結識陌生的共患難的人。還包括匹克威克先生對塞繆爾·維勒先生的出奇而驚人的宣告

  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頭一眼看見的就是塞繆爾·維勒,他坐在一只小小的黑色皮箱上,顯然是在極其出神的狀態(tài)中密切地注視著的史門格爾先生的魁梧的身體;而史門格爾先生呢,他已經穿好了一部分衣服,坐在自己的床上,毫無希望地想拼命用眼光把維勒先生瞪得張惶失色起來。我們說毫無希望地拼命想要,是因為山姆繼續(xù)目不轉眼地用那種把史門格爾先生的帽子、腳、頭、臉、腿和胡子的一目了然的眼光看著他,帶著極其滿意的表示,不過對于史門格爾先生本人的感想如何卻沒有在意,正如他是在觀察一具木頭雕像或者一個肚子里塞著草的蓋·浮克斯[注]一樣。

  “得啦,你將來還會認識我嗎?”史門格爾先生說,皺一下眉頭。

  “我發(fā)誓走到天邊我都認得出你了,先生,”山姆答,興沖沖地。

  “不要對一位紳士無理,先生,”史門格爾先生說。

  “一點也沒有,”山姆答。“如果他醒了之后你對我這樣說,我就會擺出至高無上的有禮貌了!”邊話隱隱約約地暗示文門格爾先生并不是紳士,使他發(fā)起火來。

  “彌文斯!”史門格爾先生說,帶著激昂的神情。

  “還有什么花樣?”那位紳士從他的床上回答說。

  “這鬼家伙是什么人?”

  “嗨,”彌文斯懶懶地從被子下面往外看看說,“我得問你呀。他到這兒有什么事情嗎?”

  “沒有,”史門格爾先生答。

  “那么把他趕下樓去。對他說,在我起來去踢他之前不要妄想爬上來,”彌文斯先生接過去說;作了這暗暗提醒人的忠告之后,那位高尚的紳士就又睡覺了。

  這談話透露出分明快要打架的征兆,匹克威克先生認為到了該插嘴的時候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先生,”那位紳士答應。

  “昨天夜里以來發(fā)生了什么新的事情沒有?”

  “沒有什么值得說的,先生,”山姆答,瞥一眼史門格爾先生的胡子:“最近流行的這種空氣倒是有利于雜草的生長,長起來怕死人;不過除了那個例外的事情,一切都平靜得很。”

  “我要起來了,”匹克威克先生說:“給拿我些干凈衣服!

  不管史門格爾先生可能抱著怎樣的敵意,他的思想卻由于皮箱的打開而很快轉換了方向;那里面的東西好像使他立刻對匹克威克先生產生了最大的好感,不僅對匹克威克先生,對山姆也一樣,所以他趕緊抓住時機,用大得足以使那位怪人聽見的聲音宣稱他是真正的徹頭徹尾的怪人,因此正是中他的意的人。至于對匹克威克先生呢,他對他所懷著的摯愛更是無限了。

  “現(xiàn)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效勞嗎,我的親愛的先生?”史門格爾說。

  “我想沒有,多謝你了,”匹克威克先生答。

  “沒有襯衣要送給洗衣婦去洗嗎?我知道外面有一個討人喜歡的洗衣婦,一個星期來兩次取我的衣服;而且,該死!——什么鬼運氣呀!——今天正是她要來的日子。我把那些小東西和我的放在一起吧?不用客氣了。混賬王八旦!如果一個紳士倒了楣,卻不肯稍為犧牲一點來幫助另外一位同樣處境的紳士,那么他還有什么人性呀?”

  史門格爾先生這么說著,同時把身體盡可能往皮箱那里移動,做出極其熱情而毫無私心的友愛表情。

  “你沒有什么東西要拿給仆人去洗嗎,我的好人,有嗎?”史門格爾先生繼續(xù)說。

  “什么都沒有,我的好朋友,”山姆搶著回答說!耙苍S讓我們中間的一個去干,不去麻煩仆人,這對于大家都有好處呢,就像教員在那些小少爺反對挨廚司的鞭打的時候說的羅!

  “沒有什么東西要放在我的小箱子里送給洗衣婦嗎?”史門格爾撇開山姆對匹克威克先生說,態(tài)度有點狼狽。

  “什么都沒有,先生,”山姆反駁說:“恐怕實際上那小箱子一定被你自己的東西塞滿了吧。”

  這話還附帶著看看史門格爾先生的這一部分服裝的意味深長的眼神——襯衣的外貌是洗衣婦的技巧的一般的考驗可——使他不得不轉過身去,而轉匹克威克先生的錢袋和衣箱的念頭,無論如何在目前是只好放棄了。因此他怒沖沖地走出房間到網球場去,把昨夜買的雪茄抽了兩支,算做一頓簡便而有營養(yǎng)的早餐。

  彌文斯先生是不會抽煙的人,而他的雜貨鋪零星物品的賬也已經寫到了石板底下,并且已經“轉”到另外一面,就繼續(xù)留在床上,照他自己的話來說,“用睡覺來貼補。”

  匹克威克先生在毗連著咖啡間的一個小房間——那小房間被題了“雅座”這個堂皇動聽的名字,里面的暫時有個人因為付一小筆額外費用的原故,就可以享受一種說不出的利益,在里面聽得到那個咖啡間里的一切談話——用過早餐,并且派了維勒先生去辦什么必要的差使以后,就走到“門房”去找洛卡先生商量他將來的住處。

  “住處嗎,呃?”那位紳士說,參考著一本大簿子。“那有的是啊,匹克威克先生。你的同房票是在三樓二十七號。”

  “呵,”匹克威克先生說!拔业氖裁,你說?”

  “你的同房票呵,”洛卡先生答:“你懂不懂?”

  “我不懂,”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微笑一下。

  “噯,”洛卡先生說,“那是明明白白的啊,你在三樓二十七號有一張同房票,那房里的人們就是你的同房。”

  “他們人很多嗎?”匹克威克先生問,猶疑不安地。

  “三個,”洛卡先生答。

  匹克威克先生咳嗽一聲。

  “他們中間有一個是牧師,”洛卡先生說,一面說一面在一小片紙頭上填寫什么:“另外一個是屠夫。”

  “哦?”匹克威克先生喊。

  “一個屠夫,”洛卡先生重復一遍;把筆尖在寫字桌上一敲,以便醫(yī)治它書寫不便的毛病!八瓉硎菞l多么徹底的好漢呀!你記得湯姆·馬丁嗎,南迪?”洛卡先生對門房里另外一個男子說。那人正用一把二十五刃的小刀子削鞋子上的泥。

  “我想是我記得的,”被問的人回答說,在人稱代名詞上用了很強的重音。

  “哎呀!”洛卡先生說,慢騰騰擺著頭,茫然凝視著面前的鐵欄窗戶外面,就好像沉醉地回憶著他青年時代的什么和平情景:“他在碼頭旁邊的狐貍揍那運煤夫的事就像是昨天哪。我覺得我現(xiàn)在還能夠看見他由兩個守街的人扶著走在海濱路上,傷痕使他清醒了點兒,右眼皮上敷了藥,貼了褐色紙,還有那只后來咬了那小孩子的可愛的惡狗跟在他后面。時間真是多古怪的東西阿,是不是,南迪?”

  聽他說話的那位紳士,似乎是沉默寡言喜歡深思的那一類人,僅僅應了一聲;洛卡先生抖抖身子騙走了剛才不自覺中露出的詩意而憂郁的思緒,屈尊用來搞生活上的繁瑣事務,重新拿起筆來。

  “你知道第三位是什么人嗎?”匹克威克先生問,關于他的未來伙伴們的這種描寫并不十分令他滿意。

  “那個辛普孫是什么樣的人呢,南迪?”洛卡先生對他的同伴說。

  “哪個辛普孫?”南迪說。

  “就是這位紳士要去和他同住的、三樓二十七號里面的那個啊。”

  “啊,他呀!”南迪回答說:“他什么也算不上。以前是個賣假藥的:他現(xiàn)在是個跛子!

  “啊,我想起來了,”洛卡先生答,闔上那本簿子,把那一小片紙頭放在匹克威克先生手里!澳蔷褪瞧弊,先生。”

  對于他的身體的這種簡捷的處置,使匹克威克先生非常摸不著頭腦,他走回監(jiān)房,腦子里盤算怎樣做才好。然而他相信,在采取任何措施之前,還是先去看看那些提出和他住在一起的三位紳士,并且和他們談談為好,于是他一直向三樓走去。

  他在過道里摸索了一陣,并且試想在昏暗的光線里辨認各個房門上的號碼,終于還是問了一個酒店雜役,他正好在從事早晨收拾酒具的工作。

  “二十七號是哪一間呀,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說。

  “過去第五個門,”酒店雜役答。“門上用粉筆畫著一個人,絞死了,還抽著煙斗。”

  匹克威克先生依照這個指示慢慢沿著過道前進,直到遇到上述樣子的“一位紳士的肖像”之后,就用食指的關節(jié)在他的臉上敲起來——先是輕輕地,后來響些。這樣重復了幾次卻毫無效果以后,他就冒昧推開門向里窺視。

  房里只有一個人,他正倚在窗口,幾乎失去平衡地探身窗外,非常執(zhí)著地拼命往下面運動場上他的一個知己朋友的帽頂上吐口水。無論說話、咳嗽、打噴嚏、敲門,或者任何其他的吸引注意力的辦法都不能使這人覺察來了客人,所以匹克威克先生遲疑了一會兒之后,就走到窗口前面,輕輕拉拉他的上衣的燕尾。那人很迅速地縮回頭和肩膀,對匹克威克先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用生氣的聲調問他有什么——這里是個罵人字眼——事。

  “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說,看看他的票子,“我想這里是三樓二十七號吧!

  “怎么樣?”那位紳士答。

  “我因為接到這片紙頭所以到這里來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

  “拿來瞧瞧,”那位紳士說。

  匹克威克先生照辦了。

  “我覺得洛卡是應該叫你到別的地片去住的,”辛普孫先生(因為他真是一條腿)像是很不滿意地停頓了一陣之后說。

  匹克威克先生也覺得如此;但是,在那情形之下,他認為最安全的辦法是保持沉默。

  辛普孫先生隨后默默想了一會兒,于是把頭探到窗外,打了一個尖銳的口哨,大聲叫喚了幾個什么字眼,重復了好幾次。是什么字眼,匹克威克先生聽不出;不過他推想那是馬丁先生的別號,因為下面的場子上有許多紳士立刻開始大叫“屠夫”!并且模仿著社會上這種上層的階級慣于每天用來使人知道他們出現(xiàn)在廣場柵欄附近的那種聲調。

  隨后的事情證實了匹克威克先生的印象的正確性;隔了幾秒鐘,一位按他年齡來說未免胖得過早的紳士,穿著作買賣人穿的藍斜紋布上衣,圓頭的高統(tǒng)靴子,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了房間,后面緊跟著另外一位紳士,穿的是非常襤褸的黑衣服,戴一頂海豹皮帽。后面這一位,上衣用鈕扣子和別針交錯著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有一張很粗的紅面孔,看上去像個喝醉了的牧師,而他的確是喝醉了。

  這兩位紳士輪流看了匹克威克先生的住宿券之后,有一位表示說那是“搗蛋”,另一位確信那是“一個麻煩”。

  他們用這些非常通俗易懂的字眼發(fā)表了感慨之后,就在難堪的沉默中對匹克威克先生看看,并且用眼神交換了一下意見。

  “真氣人,我們三個人正睡得舒舒服服的,”牧師說,看看那三張床各自用毯子卷起來的污穢的被褥;它們在白天占據著房間的一角,形成一條板子似的東西,上面放了用普通的帶藍花的黃色陶器制成的、裂了縫的舊臉盆、水罐和肥皂盒,“真氣死人。”

  馬丁先生用更強硬一些的字眼表示了同樣的意見;辛普孫先生呢,用許多沒有任何實質名詞的咒罵言語“大放牢騷”之后,就卷起衣袖來開始洗菜做飯了。

  當這事正在進行之際,匹克威克先生觀察了污穢不堪和濁悶不堪的房間。那里沒有地毯、幃幕或窗簾的痕跡。甚至一個壁廚也沒有。毫無疑問,即使有一個的話,也沒有多少東西可放;不過,雖然東西的種類少,數量小,卻還是有面包渣、干酪片子。濕手巾、肉屑、衣服、殘缺不全的陶器、沒有噴嘴的風箱,也沒有尖的烤叉之類,散亂的放在三個無所事事的男子共同起居和睡覺的小房間里,呈現(xiàn)出叫人看來很不舒服的景象。

  “我想這是有辦法解決的,”沉默了很久之后,屠夫說!澳阌X得罰款怎么樣呢?”

  “請你原諒,”匹克威克先生答!澳阏f的什么?我不大明白!

  “你覺得罰一點錢行嗎?”屠夫說!罢(guī)的同房費是兩個半先令。你出三個先令吧!

  “——還加上一個六便士的銀幣,”做牧師的紳士說。

  “行,那也沒有關系;不過每人多兩個便士罷了!瘪R丁先生說。

  “那你覺得怎么樣?我們一星期罰你三先令六便士。來吧!”

  “還要請一加侖啤酒,”辛普孫先生附和著說!拔梗 

  “當場喝下去,牧師又接著說!皝戆桑 薄

  “我真的不懂這地方的規(guī)矩,”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所以你們的話我還是不明白,我能夠住在別的地方嗎?我想是不能的吧!

  聽了這種問話,馬丁先生帶著極其驚訝的對他的兩個朋友看看,隨后三位紳士各自用右手的大拇指朝左肩膀上面一挑。這個動作有一個不充分的解釋,就是那非常不成文的話“不見得吧”;它由若干位慣于一致行動的女士們或紳士們執(zhí)行起來的時候,有非常優(yōu)雅和活潑的效果;這說法帶著一種輕松和打趣的諷刺意味。

  “能夠!”馬丁先生重復匹克威克先生的話,帶著一種憐惘的微笑。

  “唉,假如我那樣不懂人情世故,我就會吃了我的帽子,還會把扣子吞下去,”做牧師的紳士說。

  “我也會這樣,”好運動的那位,嚴肅地加上一句。

  說了這種序言之后,三位同房者就一口氣告訴了匹克威克先生,金錢在弗利特正和在外面一樣;他要什么,就幾乎立刻就能使他得到;如果他有錢,并且不反對花錢,那么他只要表示愿意獨自住一間房子,他半小時之內就可以占有一間,并且還有案具和裝備。

  隨后,大家分手了,雙方都很滿意,匹克威克先生重新走回門房,那三位同伴呢,走到咖啡間,去花掉那位牧師由于令人贊賞的精明和遠見而特地向他借來的五先令。

  “我知道嘛!”匹克威克先生把回去的目的說明之后,洛卡先生說,并且格格地笑了一聲。“我不是說過嗎,南迪?”

  那把萬能小刀的哲學氣的主人咕嗜著肯定地回答了一聲。

  “我知道你需要一間獨自一個人住的房間嘛,好人!”洛卡先生說!白屛蚁胂肟础D阈枰┘揖叩摹D阋蛭易獍,是嗎?那就對呢。”

  “非常高興,”匹克威克先生答。

  “在咖啡間樓上有一間特別棒的房間,那是屬于一個高等法院的犯人的,”洛卡先生說。“一個星期要破費你一鎊。我想你不在乎吧?”

  “一點都不再乎,”匹克威克先生說。

  “那么就和我一起去吧,”洛卡先生說,很迅速地拿起帽子:“只要五分鐘事情就可以解決。天哪!你為什么不早說你愿意大大方方地拿出錢來呢?”

  正像看守所預言的,事情很快就辦妥了。那高等法院的犯人在那里住了很久,久得失去了朋友、財產、家庭和幸福,獲得了獨自在一個房間的權利。然而,因為他處在常常缺乏面包的麻煩情況之下,吃盡苦頭,所以他熱心地傾聽匹克威克先生租房子的提議了。為了每周二十先令的租費,他樂意立下契約讓出那房間的單獨占有權,讓隨便什么要住的人們去負擔。

  他們交易辦妥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帶著痛心的關懷觀察他。他又高又瘦、面無人色,穿著一件舊大衣和一雙拖鞋,兩頰深陷,眼光閃爍不定,而且很銳利。他的嘴唇沒有血色,骨骼又突出又削瘦,上帝保佑他!囚禁和貧困已經慢慢地折磨了他二十年。

  “如果這樣你能住在哪里呢,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把預付的第一星期的租金放在搖搖晃晃的桌子上。

  那人用顫抖的手把錢收起來,回答說他還不知道;他得去看看他可以把他的床搬到什么地方。

  “恐怕,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把手輕輕很同情地放在他的手臂上:“恐怕你不得不去什么擁擠嘈雜的地方了。那么,在你需要安靜的時候,或者你的朋友們來看你的時候,就請你把這房間當作自己的吧!

  “朋友們!”那人插嘴說,他的聲音在喉嚨里咯咯地響著。“假使我死了葬在世界上最深的地洞里,躺在我的棺材里牢牢地用螺絲釘釘住和焊起來,帶著泥土在這監(jiān)獄的地基下的黑暗而污穢的溝里腐爛掉,我也不會比現(xiàn)在這里更被人遺忘和無人理睬了。我是一個死了的人——對于社會說是死了,甚至沒有獲得他們給予那些靈魂要去受審判的人的憐惘。朋友們來看我!我的上帝!我在這個地方從生命的盛年陷入了老境,當我死在床上的時候,不會有一個人舉起手來說一句,‘他去了倒是天恩!’

  他說話時候很激動,使他臉上放射出一種不常有的光彩,到他說完之后,那種激動神情也就消失了,他把枯萎的雙手匆忙而慌張地拱一拱,拖著步子走出房間。

  “倒很倔強,”洛卡先生說,微笑一下。“!他們像那些象;隨時會心血來潮,發(fā)起野性來!”

  說了這種深表同情的話之后,洛卡先生開始布置房間;他辦得如此迅速,不一會兒房里就有了一張地毯、六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張沙發(fā)床、一把茶壺和各種小物件,這些都是租的,租金非常合理,每星期二十七先令六便士。

  “那么,現(xiàn)在還有什么事我們可以替你辦嗎?”洛卡先生問,懷著極其滿意的心情四周環(huán)視,快快活活地把第一周的租錢握在手里,弄得叮當地響。

  “啊,是呀,”匹克威克先生說,他沉思了一會兒!斑@里有什么人可以使喚去做點什么嗎?”

  “打發(fā)到外面去的,你的意思是?”洛卡先生問。

  “是的;我是說能夠到外面去的人,不是犯人們!

  “不錯,有的,”洛卡先生說!坝袀不幸的家伙,他有個朋友在窮人部,他心甘情愿做任何這一類的事情。他正在當臨時的零工,已經有兩個月了。我要去叫他嗎?”

  “請吧,”匹克威克先生答。“且慢——不。窮人部嗎,你說?我倒想去看看;——我親自去找他吧!

  債務人監(jiān)獄的窮人部,正如它的名稱所說明的,里面關的是負債者中間最貧按窮和最卑賤的社會最底層。派到窮人部的犯人不用付租金或者同房費。他的費用按照他坐牢的日期折減,他有權利得到一份少量的食物;那是因為時常有少數慈善人士在遺囑里留下區(qū)區(qū)的遺產而得以供給的。我們的大多數的讀者都還記得,直到最近幾年之前弗利特監(jiān)獄的圍墻里面還有一種鐵籠子,那里面站了一個饑餓相的男子,時時搭著錢箱,用可憐的聲音叫喚,“做做好事,記住窮苦的負債人;做做好事,記住窮苦的負債人!边@箱子如果有任何收入,就分給窮苦的犯人:而這下賤的工作是由窮人部的人互相輪著班做的。

  雖然這種習慣已經解除了,鐵籠子現(xiàn)在是用木板釘起來了,而這些不幸運的人的悲苦和貧窮的情形依然如故。我們不再讓他們在監(jiān)獄的大門口向過路的人們乞求布施和憐憫了;但是,為了讓后代尊崇和稱羨,我們的法令卻只字不改,公正而健全的法律規(guī)定了強壯的兇犯應該給吃給穿,而不名一文的負債人卻只能聽任他們餓死凍死。這并不是故意捏造的。要不是受到難友們救濟的話,那各個債務人監(jiān)獄里,將每星期都有人由于窮困的慢性痛苦而不可避免地死去。

  匹克威克先生一面爬上洛卡先生把他帶到它腳下就走了的樓梯,心里一面在想著這些事,逐漸興奮到一定的程度;他想到這問題就會變得如此興奮,以致他已經沖進了他要去的房間,自己卻還不明白置身何處或者為何而來。

  那房間的全貌使他馬上醒悟了;他的眼光在對一個俯在積滿灰的火爐上面的男子看了一眼,就不覺地讓手里的帽子掉在地板上,驚駭得呆呆地站住,動彈不得。

  是的,衣服破爛,沒有穿上裝;普通的白洋布襯衫發(fā)了黃而且成了碎片;頭發(fā)披在臉上;面色痛苦得變了樣,饑餓得縮作一團,坐著的正是阿爾弗雷德·金格爾先生,他的頭托在手上,他的眼光盯住火爐,他的整個形像體現(xiàn)著貧窮和落魄的神情!

  附近,一個身材魁梧的鄉(xiāng)下人沒精打采地倚在墻上,用一根損壞的獵鞭在輕輕抽打著穿在右腳上的高統(tǒng)靴,他的左腳呢(因為是隨隨便便穿的),卻伸在一只舊拖鞋里。馬、狗和酒糊里糊涂地就把他弄到這里來了。那孤獨的靴子上有根生銹的馬刺,他時時把它向空中一踢,同時就把靴子痛快地抽一下。嘴里還咕嗜著獵人摧馬的一種聲音。這時候他想像他在騎著馬作什么拼命的野外賽馬。可憐的家伙!他騎著他的高價換來的馬群里最快的牲口去競賽,從來也沒有一次比得上他在以弗利特為終點的路上狂奔的速度的一半啊。

  在房間的另一邊有一個老年人坐在一只小木箱上,眼光盯在地板上,他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最深沉最絕望的表情。一個小女孩子——他的小孫女——纏在他旁邊:用千百種孩子氣的計策努力想吸引他的注意;但是老年人既不看她也不聽她說。在他聽來曾經像音樂一樣的聲音,看來好像光明一樣的兩只眼睛,現(xiàn)在卻引不起他任何注意力。他的四肢由于疾病而顫抖著,麻木控制了他的腦子。

  房間里還有兩三個人,圍成一小團在喧嘩地談論著。還有一個瘦而憔悴的女人——一個犯人的妻子——她在很細心地給一棵枯萎的植物的殘樁澆水,那棵植物顯而易見是決不會再發(fā)出一片綠葉來的——那也許是她到這里來盡義務的一種非常明確的象征吧。

  這些就是匹克威克先生駭然四顧的時候呈現(xiàn)在他眼睛里的景象。有人急促地、跌跌撞撞地走進屋里來的聲音驚動了他。他把目光轉向房門口,目光接觸一個新來的人;他透過這人的襤褸衣服、污垢和窮相,看出他所熟識的喬伯·特拉倫先生的相貌。

  “匹克威克先生!”喬伯大聲喊。

  “噯?”金格爾說,從坐的地方跳起來。

  “啊——正是的嘛——古怪的地方——稀奇的事——報應得好——非常好。”說了這話,金格爾先生把雙手向他的褲袋地方一插,把下巴垂到胸口,撲通又坐回椅子上了。

  匹克威克先生被感動了;這兩個人顯得這樣可憐。金格爾對喬伯帶進來的一小片生的羊腰所投射的不由自主的興奮的眼光。比兩個鐘頭的解釋更能夠說明他們的落魄的處境。他溫和地看著金格爾,說: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你出來一會兒好嗎?”

  “當然,”金格爾說,連忙站起來。“走不遠的——這里沒有走累了的危險——斯派克[注]公園——場子呱呱叫——浪漫,就是不大——開放是為了給大家參觀的——家庭就在街上,家長小心得要命——非常小心!

  “你忘了穿上衣了,”把門隨手帶上走向樓梯口去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說。

  “呃?”金格爾說!爱斾仭糜H戚——湯姆大叔——沒有辦法——得吃啊,你知道。天生的欲望——等等。”

  “你講的這是什么意思呀?”

  “不在了,我的好先生——最后一件上衣——沒有辦法?恳浑p靴子過活——整整十四天。綢傘——象牙柄——一星期——事實——不撒謊——問喬伯吧——知道的。”

  “僅靠一雙靴子和一把象牙柄的綢傘生活三個星期!”匹克威克先生喊到,他只聽說過海船失事之后有這類事情發(fā)生,或者只從“康斯泰布爾叢書”[注]里讀過。

  “真的,”金格爾說,點著頭!爱斾仭斊痹谶@里——非常少的數目——簡直不算什么——全是流氓!

  “啊,”匹克威克先生說,聽了這番解釋之后恍然大悟了:“我懂了。你當了衣服!

  “所有東西——連喬伯的——所有的襯衫都沒有了——不要緊——省得洗。不久就完了——躺在床上——挨餓——死——驗尸——小太平間——窮犯人——普通的必需品——不要聲張——陪審席的紳士們——看守的手藝人——弄得妥當——自然的死——驗尸官的命令——貧民收容所的葬儀——活該——一切都完蛋——閉幕。”

  金格爾用他所習慣的滔滔不絕的口吻,并且抽搐好幾次,臉上裝出微笑,說完了他的人生路上的這種出奇的概括敘述。匹克威克先生不難看出他的淡漠是假裝出來的,雖然正視著——但并不是不和藹地——他的臉,看見他的眼睛已經濕潤了。

  “好人,”金格爾說,握住他的手,扭過頭去!巴髫摿x的東西——哭得無聊——沒有辦法——發(fā)高燒——衰弱——病——餓。都活該——可是苦得很——非?唷!边@個沮喪的江湖戲子,再也不能夠裝模作樣了,也許是因為拼命裝模作樣反而更糟糕了,他向樓梯上一坐,用手掩住面孔像小孩子一樣抽噎起來。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說,大為感動,“我們想想辦法吧,等我把事情統(tǒng)統(tǒng)弄明白的之后。來呀,喬伯;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呀?”

  “有,先生,”喬伯喊。

  “過來,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而四顆大眼淚滾下來了。“接受了吧,先生!

  接受什么呢?這種說法照通常的情形來說,應該是接受一頓打的意思。照世俗的情形來說,那應該是結結實實的一拳;因為匹克威克先生曾經被這個窮光蛋欺騙和虐待過,而現(xiàn)在他卻完全被他掌握之中。我們必須說真話嗎?那是從匹克威克先生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來、交到喬伯手里的時候叮當作響的東西啊:而給予這東西的人,不知為了什么原故,使我們的老朋友匆匆走掉的時候眼睛里發(fā)出一種異樣的光茫,心頭充滿著一種得意的心情。

  匹克威克先生走到自己房里的時候山姆已經回來了。正在察看為他的舒適而做的布置;顯出一種叫人看來很有趣的滿意神情。維勒先生根本堅決反對他的主人到牢里去,他似乎認為他有一個重要的道義上的責任,對于所做、所說、所暗示、所提議的一切都不要顯得太高興。

  “噯,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噯,先生,”維勒先生答。

  “現(xiàn)在很舒服了吧,呃,山姆?”

  “很好,先生,”山姆答,用輕蔑的目光四面看看。

  “你見到特普曼先生和我的其他朋友們沒有?”

  “我見到他們了,先生,他們明天來,他們聽說不要他們今天來,覺得非常奇怪,”山姆答。

  “你把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維勒先生回答的時候指指他已經盡可能很整齊地放在房間一個角落里的各種包裹。

  “很好,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稍為遲疑一下之后說:“聽著,我要對你說幾句話,山姆!

  “是啰,先生,”維勒先生答,“呃,先生。”

  “我一開頭就覺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很嚴肅地說,“這里不是青年人來的地方。”

  “也不是老年人來的地方啊,先生,”維勒先生發(fā)表意見。

  “你說得很對,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但是老年人可能是由于他們自己的不當心和不懷疑到這里來:青年人可能是由于他們所服待的人的自私而被帶到這里來。對于那些青年,從任何觀點說,都是不留在這里的好。你懂得我的話嗎,山姆?”

  “不,先生,我不懂;”維勒先生答道,很固執(zhí)。

  “想想看,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得啦,先生,”稍為停頓了一下之后山姆回答說,“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假使我理解得不錯,我覺得你實在是太厲害了,就像郵差對他遇到的暴風雪!

  “我知道你懂得我的意思的,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除了我不愿意你將來在這種地方鬼混之外,我覺得在弗利特的債務人有男仆侍候,也是一件荒謬絕倫的事!侥,”匹克威克先生說,“你必須離開我一個時期!

  “啊,一個時期嗎,先生?”維勒先生有點譏諷地答。

  “是的,就是我留在這里的一個時期,”匹克威克先生說!澳愕墓ゅX我繼續(xù)照付。我的三個朋友中間任何一個都會樂意用你的,既使單單為了尊敬我而論。如果我有一天離開這里的話,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帶著假裝高興的神情加上一句話:“假使我有這么一天,我保證你可以立刻回到我身邊。”

  “那么我對你說了吧,先生,”維勒先生說,聲調又沉重又莊嚴,“這種事情根本不行,所以我們再也不要去說它了!

  “我是認真說的,而且是決定了的,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你是這樣的嗎,你,先生?”維勒先生決然地問!昂芎,先生。那么我就只好這樣了。”

  這么說著,維勒先生極其莊嚴地把帽子戴在頭上,突然走出房間去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追著喊!吧侥!來!”

  但是,長長的過道里再聽不見腳步的回聲,山姆·維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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